小妾看了她覺得礙眼,連見都不想見,找了各種理由,說服了老爺,讓翠姨和她搬出大宅。
那一年,她三歲,什麼也不懂得,也不覺得有什麼。
她不愁吃,不愁穿,有屋子可住。
後來懂了,是因為被人笑她沒有纏腳,是天足。
後來懂了,是因為那女人,連說親也不為她說。
後來懂了,是因為人們總會在她背後說三道四,指指點點。
她是正妻的孩子,卻是個不受寵的孩子,娘不受寵愛,她模樣似娘,不愛笑,性格不討喜,也一樣不得寵。
每年,她能見到老爺的時候,就是過年吃年夜飯的時候。
但,也就那樣了。
那男人不喜她,女人當然更不會讓她有機會得寵,常常話都不讓她說上一句,有時連問安都不讓了。
女人生了四個孩子,三女一男,那男孩白白胖胖的,見人就樂呵呵的笑,一臉討喜又聰明,讓男人樂翻了天,一雙眼更看不到她這正妻留下來的女兒身上,就算偶爾想起瞥來,也被女人拿兩人的寶貝兒子給擋了上前,眨眼便又忘了她的存在了。
翠姨進不得廳堂,在窗外偷看,回來總也要叨唸幾句。
初時,她聽著還會惱,到了後來,卻也漸漸習慣了。
那男人就不在意這事,若在乎她這女兒,也不會讓事情演變至此,就算她去爭,能爭得什麼?
早些嫁出去嗎?
十五剛及笄時,她還想過,想著能嫁人。
後來發現那女人總攔著,乾脆也不想了。
她一雙天足,孃家再有錢,人人都知她不得孃家疼,嫁到了夫家去也不可能得寵。娘嫁來時,嫁妝不多,就是幾櫃子的書,翠姨帶著她搬到小別院時,把書也帶了過來。
她是翠姨帶大的,翠姨教她識字念書,教她刺繡女紅,翠姨雖然偶爾愛叨唸,卻事事都做好。
那時她原想著,就住在這城外的小別院,也沒啥不好。
然而,前些日子,翠姨卻病了。
當她試圖到大宅和二孃說,想讓人請大夫來替翠姨看病時,才發現那女人有多狠,可以多狠。
「病了?」
「請大夫?」
「丁翠可不是我們溫家的人,你娘當年可說得明白,丁翠不是陪嫁丫頭,是她的姊妹,我們白養她那麼多年,吃穿用度樣樣沒缺她一個,可是她賺到了。」
「我的姑奶奶,咱們家裡老老小小的,有上百口要吃飯,老爺賺錢辛苦,可不是為了讓小姐您這樣撒銀子的。」
她記得自己站在那偌大的廳堂裡,看著那女人穿著金絲繡裙,小小的腳踏著五彩繡鞋,坐在圈椅上,臉上塗著上好的脂粉,手上留著長長的指甲,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看著她,一邊用那朱紅一般的唇喝著熱茶,一邊冷冷吐出那些字句。
「不就著涼嗎?睡個幾日不就好了,需要請大夫嗎?」
她無言以對,只覺心寒。
看著眼前那女人的冷眼,她清楚明白,那女人不只討厭娘,討厭她,也討厭翠姨。
沒有再多說一句,她轉身離開那棟大宅。
她盡力照顧翠姨,但翠姨情況越來越差,上吐下瀉的,到了昨天深夜,已虛得連話都說不上一句了。
見狀,她拿了件舊衣,連夜將它改成了男裝,翻出了孃的玉珠子,天一亮就換上了衣,決定把這珠子拿到當舖當了。
玉珠子雖然是孃的寶貝,卻不是她的。
可翠姨卻是她的翠姨。
蘇州城不小,人極多,大家閨秀足不出戶,不拋頭露臉,加上她穿上了男裝,束起了發,還有一雙天足,又套著男人穿的布鞋,她不認為真的有人會認出她是誰。
她夜裡思前想後,清楚當了這玉珠子,她才請得起大夫,更重要的是,她需要這筆錢,除了幫翠姨請大夫,她還有別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