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99.自渡(九)
袁月支吾著,沒說話。
昭昭閉上眼,一口沉濁的氣悶在胸中出不去,外頭那麼亂,阿蘅怎麼活得了?她聽老一輩講過亂民流匪的惡行,砍頭剖肚煮嬰兒肉,人殘忍起來就是禽獸。
“你可真是好姐姐。”昭昭冷笑,“平日閒暇無事時逗逗她,稍有危險就棄之不顧。”
“這說的是什麼話!”丫鬟擋在袁月面前,氣憤道:“她原就只是被丟進尼姑庵的棄嬰,沒爹沒孃沒人要,若不是我家姑娘撿她回來,她還在破庵裡餓得哇哇哭呢!”
似是發覺這話太難聽,又道:“我家姑娘一片善心,哪能料到有今日?莫非真要讓她從孤兒變成風不吹雨不打的大小姐,才算是恩德麼?”
昭昭不語。
丫鬟見她這態度,越發火大:“我本以為你是個通透的人,姑娘僱到你是撿了寶,沒想到你在這事上糾纏!我家姑娘心中萬分自責,你還要她如何?為那娃娃丟了命才好麼?人之生矣有貴賤,她怎配我家小姐去涉險?”
吵吵嚷嚷說了這一通,袁月也沒打斷,兀自埋頭思慮,神色隱在陰影裡。昭昭原以為她只是軟弱可欺,沒想到是這般偽善無心。
這時,外頭一陣密密沓沓的腳步聲,不知來了多少人。
窖中眾人臉色一沉:“亂民們找來了!”又有人強作鎮定道:“不怕!咱這是天字一號窖,放的是徐逢搗鼓出的那批貢酒,百斤大閂牢靠著呢,他們殺不進來!”
話音剛落,精鐵澆築的窖門就被撞響,嗙一聲,轟轟隆隆如悶雷,聽得人心裡發毛。
窖裡瞬間靜了,很快又是嗙一聲,幾個有見識的小子道:“他們有破門錘!”
一時間眾人大驚失措,不約而同地往窖底縮,誰也不想首當其衝。地窖不大,退不了幾步,眾人汗溼的背就抵上了冰冷的酒缸。
又撞幾下,精鐵大門竟裂開小小的一角,外頭的聲音傳進來,先是一句罵:“奶奶的破玩意兒!門還沒撞開,自己先裂了!”
說話的是範金。莊裡亂歸亂,他范家族長的身份卻沒變,一呼百應,族裡的青壯小夥都成了他的兵。
一個小輩指著窖門下的破口說:“大哥,這倒也不礙事。這下面已經有了個口啦!”
那口子沒比狗洞大多少,稍微壯點的漢子都鑽不過去。範金彎腰往裡望,只見裡面黑黢黢的,沒個人影,回頭對手下說:“把那兩口子帶上來!”
彪汗們分開一條道,一個血淋淋的老漢被踢出來,緊跟著是個哭啼蹄的婆子,懷裡還抱著個哇哇大哭的嬰兒。
範金最不愛聽嬰兒哭,鬼眉一皺,想把娃娃扯出來砸死。才抬手,身邊人提醒道:“大哥,且慢!這娃娃是姓袁那婆娘的妹妹。”
“不是撿的嗎?”範金不屑道。
“是撿的,但姓袁的平日愛她得緊。不如先留著,說不定有用。”
範金忍下衝動,讓婆子抱著娃娃滾一邊哭。轉頭,踹了踹腳邊人事不省的老漢:“你主家在不在裡頭?”
老漢抬起渾是血的臉,恨眼瞪著他:“要殺就殺,要剮就剮!老子在刀光劍影裡滾了一輩子,能在你個龜孫面前軟骨頭不成?!”
“好,有骨氣。”範金衝身後瞥了一眼,手下會意,拿大麻袋把老漢全個兒罩了。旁邊的婆子跪地咚咚磕頭,哭著求饒道:“我們當真不知啊!”
“話都是逼出來的。”範金笑笑,“待會你就想起來了。”
只見那麻袋被踹到人堆中,數不清的木棍、鐵耙、鋤頭往上招呼,起初還能聽見幾聲痛呼,可隨著麻袋裡的人一點點扁下去,除了鑿肉泥的噸噸聲再沒別的聲響。
“大哥。”手下指了指昏過去的婆子,“這倆口子好像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