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94.自渡(四)
昭昭點頭,跟客棧掌櫃學了幾日算盤,雖稱不得老手,但已十分熟練。
牙人見她身形瘦弱,臉上稚氣未褪,多嘴道:“你出手闊綽,斷然不缺錢,何苦設法進莊做活計?哪怕聘上了書算,也得幹兩年才夠抵消找我買假戶籍的銀錢。更何況那莊裡亂得很,實在不是個好去處。”
昭昭留了心:“亂?”
“亂成一團!寧王府的人一來,老管事們都被擠走,哪能甘心?再說莊子成了王田,倉裡的錢糧怎麼算?”
正說著,迎面來了一隊人馬,氣勢洶洶,激起一路煙塵。牙人鞭馬避讓,捂臉罵道:“哪來的兵痞子!”
昭昭挑簾望去,只見那隊人披甲佩刀,被護在其中的是個白衣少年,那瘦削的背影不是修逸又是誰?
河道案已了,雲州官場蛇鼠散盡,修逸不在雲州城裡鞏固勢力,來這邊作甚?
難道是為送她歸家的手下的慘死而來?可再主僕情深,也犯不著親臨,他來必定另有所謀。
煙塵漸散,牙人繼續趕路。馬車出了縣,沿著鄉路顛顛簸簸,過了范家莊門樓的查驗,繞農田、穿桑園,最終在主宅莊院停下。
院壩裡站滿了草履麻衣的農伕力工,見牙人到,一齊圍上來問:“到這時辰莊裡管事還不來,今天還挑不挑人啦?”
日已西沉。牙人讓大夥兒稍安勿躁,連忙跑去請莊裡管事。沒多久,引著一夥漢子回來,打頭的那個滿臉橫肉,是舊莊頭範金。
來聘的農伕力工中不乏有認識的,遠遠的就恭敬喊:“範莊頭!”
範金不搭理,歪身臥進樹下涼椅,懶懶剔著牙。牙人湊上去耳語幾句,範金扭頭啐他一臉:“你催老子有屁用?如今這莊裡又不是我管,我挑的人不算!”
牙人哈腰退下,擺手讓大夥兒站齊了等。農伕力工們懶洋洋排好,其中有一撮穿巾帶袍的讀書人格外顯眼,個個都抱著算盤,昭昭就站在裡面。
沒多久,院外車停馬嘶,一位年輕姑娘被丫鬟攙進來,面上浮著病氣。範金慢吞吞起身,也不上去迎,乾笑道:“月姑娘查鋪子可還順利?”
袁月冷他一眼,沒言語。下人搬來涼椅,她端端坐了,牙人訕笑著拜了拜,順勢遞上名冊。袁月翻看後問:“都是良家子?”
“都是,都是。您放心,小的早驗過他們戶冊了。”
牙人造假頗有心得,見袁月年輕,多半好矇蔽,卻不想袁月照著名簿隨意點喚,被叫中的農伕力工應聲出列,挨個上前回話。
約莫三盞茶功夫,摻進去的十幾個假貨都被袁月撿了出來,選中的則被帶下去安頓。
挑完農伕力工,袁月開始挑書算。來聘的眾人上前,丫鬟抽出衣袖內的一卷紙頁,挨個分發,畢後朗聲道:“一炷香燃盡,算完的就留在莊裡,月銀五兩!”火摺子擦亮,線香幽幽燃起。
眾人就地盤坐,算盤擱在腿上打。
耳邊全是噠噠聲,昭昭卻不急,她靜下心,盯著手中紙頁看,這是某家商鋪近來的收支詳細,雖用濃墨遮了店名,但看這繁雜專案和冗長數額,規模定然不小。
若只是考算功,哪用得著這實打實的賬本?
正覺奇怪,卻聽前頭的咳嗽一聲虛過一聲,袁月臉色灰弱,連飲幾杯涼茶,也沒壓住病氣。
“姑娘莫不是中了暑?”範金笑著關心道:“您今日巡了好些間鋪子,又見了那麼多人,何苦再硬撐?可別累壞了身子……要不您回房休息,這裡有我盯著大可放心。”
他叭叭說了一堆,袁月卻冷著臉不語。
瞧見兩人不對付,昭昭揣摩出大概,不緊不慢算起來。
稍時,一炷香燃盡,丫鬟下來收驗。在場的都是老書算,少有出錯的,丫鬟卻越驗越皺眉,隨意逮了個書算問:“你確定這是對的?”
這人想也不想地答道:“小的靠算盤吃了半輩子飯,閉著眼也不會算錯。”
丫鬟一邊收驗,一邊又問了幾人,誰料都一口咬定無誤,丫鬟只好作罷。
等驗到昭昭時,丫鬟驚訝抬起頭:“你……”其餘人紙上都寫著核算細節,昭昭紙上卻空空蕩蕩,只用炭筆在原賬上圈畫了幾處,下寫“有誤”,昭昭道:“賬有誤。”
丫鬟立馬引昭昭到袁月座前,讓細細說來。
昭昭瞥見一旁的範金面色不善,便知賭對了:“小人來聘活計,本不該多嘴。但這賬本實在錯得離譜,冒犯問一句:這賬可與貴莊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