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6.端明(六)
昭昭啞然:“我……”
像是猜到她要說什麼,修逸漠然道:“你是個身不由己的人。無論你的情意有幾分真,都是不值錢的東西。譬如現在有人以你全家做要挾,讓你對我妹妹不利,你難道會眼睜睜看著家人死嗎。”
搭在窗沿上的手一點點垂了下去,昭昭無話反駁,等她的手再抬起來時,掌心不再是遊明送的那枚玉佩,而是一根素白的玉簪,在月光照映下清冷如霜雪,不沾半點俗世濁氣。
是修寧的東西。
“勞煩替我還給郡主。”昭昭輕聲說,“這樣好的東西,實在不該陪我一起顛沛流離。”
沒等修逸接過,昭昭把玉簪放在窗沿上,轉身逃開了。
月光下她背影寥落,鑽進矮小的角門中,像一隻流血的小獸,要縮起來舔傷口。
——
“什麼?”孫管事嗓子老尖,驚訝道:“你要走?”
天一亮,昭昭就來了孫管事房中。
“對。”她垂眉順眼地坐著,神情鬱郁:“我要走。”
孫管事見她是認真的,拍桌道:“那可不行!遊大人讓你好好在教坊住著,你走了我怎麼交代?”
無論昭昭怎麼說,孫管事只咬死了一句話:“甭管你怎麼著,你家虞媽媽把你的人和身契一起給我了,我不蓋章發路引,你怎麼犟都沒用!”
無奈,昭昭只尋了幾個由頭,想開條子出教坊。
孫管事略作思索,派人喊了王柳兒來,道:“你前些日子是不是也說過想出去?”
“是。”王柳兒答:“過些日子就到知府大人的壽宴了,我身上的疤還沒消,想找外面的大夫幫忙瞧瞧。”
孫管事給兩人一起批了外出條子。教坊側門隙開一條縫,昭昭扶著王柳兒往外走,幾個龜公默不作聲跟在身後。
見她惴惴的,王柳兒問:“有什麼不痛快的事?”
昭昭搖了搖頭,什麼也不說。
繞過轉角,就是集市。今日逢雙,是趕集的日子,街上熱鬧得人擠人,賣什麼的都有。
昭昭買了一袋橘子,王柳兒不愛吃酸,她就把大半都分給了跟在身後的龜公。
裝橘子的麻袋空了,她就開始採買,跟進貨一樣,什麼都買。
短短半個時辰不到,昭昭就像小青蛙跳荷葉一樣,將集市中的鋪子踩了個遍。王柳兒親眼看著她將女人穿的夏衣冬衣、孩童從小到大的必用之物、少年人穿的牛皮靴子塞進麻袋,又在上面堆了脂粉胭脂、布偶傀儡、傳奇話本,原來還想再放些果子蜜餞,可麻袋已經裝不下了。
王柳兒擔憂地望著坐在路邊階石上的昭昭:“有什麼事,你別憋在心裡……”
昭昭埋著頭,拿繩子將麻袋捆好,悶悶的,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
像是過了一萬年那麼久,她才慢慢抬起頭,眼眶和鼻頭都是紅的:“柳兒姐,我可能要死啦。”
忽然來這麼一句,王柳兒懵了,分明昨日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小丫頭,一夜之間,能發生什麼事?
當她回過神時,眼前昭昭的神情已經恢復平靜了,彷彿剛才的惶恐不安都只是她的錯覺。
“柳兒姐,你認不認識信得過的鏢夫?”昭昭問。
王柳兒點點頭,帶著昭昭往教坊后街走。一路上她什麼都沒有問,昭昭和她一樣,從不把心事往外說。
教坊后街是條死衚衕,停滿了馬車牛車驢車,車上支著各式各樣的望子,攬客詞都寫的差不多,不是一諾千金,就是童叟無欺。
望子下襬著一凳一桌,桌上擺著筆墨紙硯。幹私鏢的鏢夫文武雙全,武能提刀防路匪,文能提筆幫人寫信。
兩人往裡走時,正好路過一處正開張的私鏢攤子。小凳上的女人哭哭啼啼,掩面哽咽道:“我如今二十有七,心如死灰,身如槁木,雖生猶死而已,請爹孃勿要再為我白費銀錢,奔走求援。應多買田置地,讓弟習武、妹從文,做有用之人,莫覆我之後塵……”
她的哭聲留在身後,越來越遠。王柳兒杵著拐,昭昭拖著麻袋,走到了冷冷清清的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