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趙念兒趴在窗臺上嗚咽起來。
“清兒,你現在……”
蕭潛想過來相勸,柳清竹推開他的手,幽幽地道:“我這樣的出身,俗稱‘野孩子’,是比乞丐還要叫人瞧不起的。即使後來嫁到蕭家,我的出身、我從前的身份,還是常常被人拿出來詬病。我並不在意別人說什麼,可是……一個人若是連自己的根本都找不到,她就永遠是孤苦無依的,你明白嗎?”
淨顯的臉上露出悲憫的神色,眼中似有淚光。沉默的許久之後,她才低聲嘆道:“從前那些苦,已經都過去了,少奶奶如今得享富貴……”
“我若真是個孤兒也便罷了,可我明明不是!她若是不想認我,就不該叫我知道她的存在,更不該出現在我的面前!我自認並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麼連叫一聲‘母親’的機會都沒有?這些年我經歷過無數次生關死劫,每一次生死關頭我都會想,如果我見到了我的母親,她會不會心疼我,會不會憐憫我這一世受的苦……我現在才知道,以前真的是我想多了,她根本不會可憐我,是不是?”柳清竹神色平靜,語氣也沒有什麼起伏,像在說一件別人的事情。
蕭潛用力握著她的手,柳清竹掙脫不開,也只得由著他去。
淨顯低頭沉默了許久,才緩緩站起身來:“少奶奶請稍等……”
柳清竹心中一喜,卻連眼睛也沒有多眨一下。
趙念兒幾乎已經哭成了個淚人,柳老爺和京兆尹已經長籲短嘆了很久,只有新蕊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悄悄地向柳清竹豎起了大拇指。
蕭潛低聲在柳清竹耳邊問道:“你剛才的那些話,都是騙她的?”
柳清竹揉了揉耳朵,不適地側過頭盡量離他遠一點,許久才平靜地道:“都是真的。”
蕭潛的手上愈發用力,幾乎要將柳清竹的手指捏斷。
“你……可不可以放開我?”柳清竹注意到不遠處的小楓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不禁氣惱得滿臉通紅。
“我不想放。清兒,你……其實不必自苦如此。以後,讓我好好照顧你,好嗎?”蕭潛非但沒有放開她,反而用另一隻手扶住她的肩膀,試圖讓她輕鬆一些。
柳清竹咬牙切齒地道:“我想不必了。我可以照顧我自己,不必麻煩旁人。”
他二人在這裡竊竊私語,已經有很多人注意到。姑子們非常自覺地退了出去,京兆尹和幾個小丫頭們卻在興致勃勃地看著熱鬧,尤其是剛剛還哭得梨花帶雨的趙念兒,這會兒只差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了。
蕭潛面紅過耳,恨不得立刻起身逃跑,卻又捨不得放過這個機會,只得壓低了聲音求肯:“清兒,我知道我從前錯得離譜,可是……我現在是真的明白了,雖然有些遲,可是我們以後還有很長的人生,為什麼不能把過去的錯誤改寫……”
“我聽說,朝廷科考的時候,寫錯了的字是不能塗掉的,否則算輾卷,文章寫得再好也上不了皇榜的。”柳清竹淡淡地道。
“可我們不是在科考……”蕭潛有些無力地道。
“道理是一樣的。”柳清竹覺得自己像個嚴厲的考官。
看到她不容商量的神情,蕭潛只得沉默下來。
這一段時間,他慢慢地弄清楚了很多事情,也終於明白了柳清竹心中對鵲兒那種無法言說的失望的憎恨。
來自敵人的傷害並不可怕,只要敵人給你留一口氣,你就可以堅強地活下去,可是來自親人和朋友的傷害呢?
你最親密最信任的人在背後狠狠地往你的心口捅上幾刀,那種發自內心的失望,沒有幾個人能承受得住。
而他,卻一直在要求她照顧一個曾經往她的心口捅刀子的“親人”。
那一段時間,她究竟是如何忍下那些事情的,他只是想一下,便覺得心痛得難以自持。
來自一個親人的背叛和傷害,來自一群敵人的明槍暗箭,以及……來自他的誤解和漠視,同時壓迫在她的身上,她卻依舊風淡雲輕,若無其事。
這個女人的骨頭,究竟是什麼做的!
蕭潛知道自己做了許多無法挽回的事,有時他會想,如果易地而處,他只怕會比她更決絕。
可他真的無法放棄。
如果柳清竹真的就此從他的生命裡走出去,蕭潛覺得,他以後的日子,恐怕就只剩下荒涼了。
蕭潛攥緊了柳清竹的手,抬頭看向這座並不高大的佛堂:“清兒,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求你原諒,但是……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來補償你所失去的一切……這裡是咱們蕭家的宗祠,我在這裡說過的話,祖先們都是能聽到的:我希望用我的餘生,來補償你所受的苦。給我一個機會,可以嗎?”
柳清竹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尊佛像,一時又想到後堂裡的那一排一排的牌位,心裡有些複雜。
她相信他此時說的這番話是真心的。
可是……
人死不能複生,心死了能複生嗎?
她真的不知道。
這時佛堂的偏門開了,淨顯躬著身子走了進來,她身後跟著一個姑子,整張臉藏在鬥篷裡面,一時看不清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