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些?”蕭潛竭力忍住心中的怒氣,一字一頓地問。
柳清竹似乎才剛剛意識到他的臉色不好,抱著被子往後縮了一下,遲疑著問:“還應該……有別的嗎?”
“你還沒有出我蕭家的門,就開始替我考慮這些,我是不是該贊你一聲‘賢德’呢?”蕭潛逼視著她,冷聲問道。
柳清竹誇張地嘆了一口氣:“我若早掙得一個賢德之名,又如何會落到今日這樣的下場?唉,下堂棄婦,以後便是想再跟蕭家攀點關系,也是不可能的了!哎喲,‘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嘆今生誰舍誰收’?”
蕭潛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沉聲追問:“你先前說過天高任鳥飛,還怕今生無人收嗎?”
柳清竹訕笑一聲,沒有接話。
蕭潛卻不依不饒:“如今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會不會再飛回蕭家來?”
柳清竹聽懂了他的意思,卻已經沒了懊惱和憤怒的心情,只剩下滿心的自嘲。看到蕭潛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勢頭,她只得掛上憊懶的笑容,耍賴道:“我倒是想飛回來,卻不知蕭家還有哪個屋簷可以歇腳?給你做妾行嗎?端茶倒水擦桌洗地我都會,只要郡主不嫌我粗笨就成!”
蕭潛怔了一下,終於露出了錯愕的神情。
他知道柳清竹在迴避他的問題,可是那句話還是觸動了他。
酸澀的心情鋪天蓋地地淹沒了所有的情緒,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追問下去,頓時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柳清竹見他不開口,也便緩緩地躺了回去。
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在忐忑、在掙紮、在堅持,如今意外地接到了皇帝的旨意,彷彿一團亂麻被幹脆利落地從中間剪開,再也不必為那千頭萬緒而費心勞神,她的心中卻並沒有感到一絲快意。
有的,只是無盡的失落和茫然。
仍似那一團被剪開的麻,雖然不再煩亂,卻也已經成了一團毫無用處的廢材。
蕭家這個爛攤子以後交給誰收拾已經與她無關;而她自己的餘生,也已經成了一個無法收拾的爛攤子。
種田、釣魚、澆菜、紡紗,這樣簡單的幾件事,真的可以耗盡一生的時間嗎?
雖然餘生未必漫長,柳清竹卻還是感到厭倦和憎恨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看到蕭潛緩緩地站起身來,一語不發地走了出去。
那一瞬間,柳清竹有種沖動,想要叫住他,誠懇地向他解釋最後一遍,不為挽回不為留戀,只為給自己一個最後的交代。
可她最終並沒有開口。
因為註定要分開,所以解釋反而成了最多餘的一件事。就讓他一直這麼誤會著吧。
那樣,他的心裡是不是會好過一點?
自然,柳清竹並不知道,在她心中打鼓的同時,蕭潛的心裡也在一遍一遍地掙紮著。
要不要再問她最後一次,要不要在最後的幾天裡,把自己心裡所有的掙紮,所有的憤怒和傷痛、遺憾和不捨都告訴她……
最後,他作出了與柳清竹一模一樣的決定:既然註定要分開,再提起過去的事情還有什麼意義呢?
就這樣了吧。
以後終究要各走各的路。
走出門外看到遍地積雪的時候,蕭潛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恰好看到柳清竹用力地扯了扯被子,把自己從脖子往下像只粽子一樣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這一個小動作刺痛了他的眼。
她的身子畏寒,不知道柳家如今的家境,能不能用得起足夠的炭火?
她的身子弱到這個地步,連走路都困難,真的可以承受種田織布的日子嗎?
葉青雲其人陰狠果決,真的可以因為她離開蕭家就不再計較從前嗎?
葉夢闌對她的恨意一日重似一日,今後會不會想法子找柳家的麻煩?
柳老爺子如今一無所有,能給她一個安全的避風之所嗎?
越想下去,心中越是一陣陣發冷。蕭潛終於漸漸地意識到,他虧欠柳清竹的,遠比自己原先以為的多。
他能想到的所有麻煩和災難,都是蕭家帶給她的。除了那些,蕭家還給了她一顆不再如往昔般純良的心,和一身永遠也無法洗脫幹淨的汙名。
怎麼可以就這麼結束呢?若是這樣就算結局,蕭家對她的虧欠,幾輩子都還不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