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竹悚然心驚。
又聽國公爺嘆道:“其實,豈止是你母親的事,就連秦氏的死,我也在第二天就知道了真相……”
“那你還肯縱容她!一個丫鬟再好,還能比結發妻子、你兒子的母親都重要?”柳清竹怒火上湧,一時忘了身份、忘了顧忌,毫不客氣地沖口而出。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罵他,還是在罵另外一個人。
國公爺也不生氣,由著她罵完了,才繼續說道:“那時我捨命護著她,老太太對我又氣又恨,卻無可奈何……我知道自己成了個不孝子,可我別無選擇……”
“為什麼別無選擇?”柳清竹忍不住步步緊逼地追問道。
國公爺卻就此住了口,怔怔地向門外看了許久。
柳清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如此幾次之後,她不禁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人常說將死之人可以看到尋常人看不到的東西,該不會……
過了許久,國公爺才黯然收回目光,看到柳清竹驚懼的神情之後,苦笑著安慰道:“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柳清竹鬆了一口氣,心中卻依然發悶。
國公爺輕聲吩咐道:“你去看看門外、牆角下……四處有人沒有。”
柳清竹心中一動,忙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起身出去檢視了一番,半晌才回來道:“沒有人。”
“那就好。你是老太太選的人,我沒有必要瞞你……”國公爺悠悠嘆了一聲。
柳清竹知道她將會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忙屏息靜聽。
國公爺長嘆一聲,壓低了聲音道:“天下人人皆知,我的父親、上一任齊國公,是在江南死於反賊之手。先帝親書‘忠烈’二字於墓碑之上,並昭告天下,舉國縞素三日,喪儀與親王同等。”
這些事是國公府的榮耀,柳清竹自然不會不知道。她相信國公爺不會浪費自己所剩不多的力氣說一件人盡皆知的事,所以只好耐心聽著。
只聽國公爺長嘆一聲,又繼續道:“父親的死,讓我們的日子變得艱難了許多,但我依舊以此為榮,直到……直到我娶了妻子,並且很快就要做父親的時候……有一日,一個叫燕兒的婢女忽然拿著一封書信來告訴我,父親即便真的是死於反賊之手,那原因也不可能是人們猜測的那樣忠烈節義。”
柳清竹詫異地屏住了呼吸。
國公爺又咳了一陣才繼續道:“我認識那封書信,是我父親的筆跡,印章、信紙、封皮甚至墨汁,都是父親常用的那一種。”
“信裡寫了什麼?”雖然知道事關重大,柳清竹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國公爺長嘆道:“江南那些‘叛黨’,其實是數十年前發配到嶺南去的一位親王的舊部……父親與他們周旋數月,不知何故竟已經被他們收服,修書回京給當時的秦老將軍——就是如今的秦將軍之父——勸他‘共謀大事’。”
“造反?”柳清竹大吃一驚。
國公爺長嘆一聲道:“我也不敢相信,我自幼敬愛的父親居然會與反賊勾結,然而白紙黑字,每一個字都是我自幼臨摹過千百遍的,我騙不了自己啊!”
柳清竹心中已經明瞭:“如果那封信到了皇帝手中,蕭家將有滅門之禍!太太當初就是拿這個威脅你,做了一輩子的傀儡?”
國公爺黯然點頭:“若非如此,我豈能容下那樣蛇蠍心腸的女子!”
柳清竹的心頭湧起一陣酸澀。
難怪二太太說,大老爺才是最辛苦的人。看來二太太雖不明就裡,卻還是猜到了不少事情呢!
“可是,那封信不是應該在秦府嗎?怎麼會落到太太手中?”柳清竹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
國公爺拿起床頭的茶盞一口氣將水喝幹,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半晌才道:“葉青雲,是當年秦將軍的幕僚。”
“啊?!”柳清竹大吃一驚,很多事情立刻在腦海中連成一片,彷彿混沌初開。
只聽國公爺嘆道:“也虧了他的野心,那封信並沒有送到秦將軍手中。葉青雲私藏了那封信多年,直到天下人漸漸淡忘了父親的事情,他才找到合適的時機……他跟著秦將軍來過府中幾次,認識了與他有著同樣野心的燕兒……然後他找藉口辭了軍中的差事,叫燕兒用書信威脅我替他安排下官職,一路照應他青雲直上……”
這是一個似乎並不十分漫長和複雜的故事,柳清竹卻聽得渾身發冷。
她可以想象這些年國公爺忍得有多艱難。
一封書信,關繫著蕭家數百口人的性命和名聲,像一座大山一樣時時刻刻壓在他的肩上,他怎麼可能喘得過氣來?
人前他是高高在上的國公爺,可是揹人時……他身旁竟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這二十多年,他是如何煎熬過來的?
看到她愴然的神情,國公爺喟然一嘆:“這麼多年,我已經盡我所能,雖然對不住很多人,但畢竟保住了蕭家……我只盼他二人適可而止,發發慈悲放過我,卻不知欲壑難填……”
“現在那封書信還在?”柳清竹想到了一個可怕的現實,忍不住站起身來,急急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