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跟人說?”鵲兒收住眼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柳清竹趁機拉她起身,拿過自己的帕子幫她擦了擦臉上縱橫的淚痕,低聲埋怨:“你就這麼不信我嗎?咱們倆是什麼樣的交情,我為什麼平白無故地要害你?誰沒個糊塗的時候、誰沒個身不由己的時候?咱們姐妹在這府中孤苦無依的,正該相互扶持,你怎麼反不信我了呢?”
鵲兒破涕為笑,猶自不可置信地追問:“你說真的?哪怕我可能給你帶來麻煩,你也不惱我?”
柳清竹實在倦得厲害,索性吹熄了燈火,拉著鵲兒一起躺下,分出半邊錦被蓋住她瑟瑟發抖的身子:“惱你又能怎樣?你今日可要把我給氣死了,當時真恨不得沖上去給你兩巴掌才好!可是氣歸氣,我卻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我既恨你糊塗,又愧悔自己不能妥善照顧你……若真出了事,府中還不是隻有咱們兩個人相依為命……我的心裡待你始終與小時候一樣,難道你對我生分了?”
鵲兒發出一聲勉強的嗤笑:“誰會對你生分?這世上不會有人比我更瞭解你了!在我的眼裡,你還是昔日養生堂那個瘦巴巴的小丫頭:從野狗嘴裡搶過骨頭、在屋簷底下撿過別人吃剩的半個蘋果、自己餓得要死的時候,從胡駝子的鋪子裡偷了一個饅頭,還要回來分大半個給我!”
說到從前的種種,柳清竹心裡漸漸鬆快了些,不禁也跟著笑了起來:“你不提那些事,我還真忘了自己從前曾經混得那麼慘!”
鵲兒不客氣地道:“你當了幾年千金小姐,再當幾年大少奶奶,早已經把自己當成了錦繡堆裡的人,自然把貧賤的日子忘到腦後去了!”
“但是貧賤之交不會忘。”雖然黑暗之中看不見臉色,柳清竹還是收起了笑容,正色接道。
鵲兒好半天沒有再說話,柳清竹卻知道她沒睡。果然,過了許久又聽到她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其實何止是你忘了,我也覺得從前的日子像做夢一樣……而且是最可怕的噩夢,想起來就會出一身冷汗!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還要時時忍受路人的謾罵、養生堂老媽子的責打……後來還有院子裡老鴇子和樂師的打罵羞辱……那些日子,野狗只怕也比我過得快活些!我再也不想回去了,清兒,咱們既然有機會進了富貴之鄉,就是老天爺要咱們過好日子!從前那種苦,我這輩子已經受夠了!”
柳清竹心疼地擁著她的肩,低聲勸慰:“都過去了。咱們現在是國公府的人,外面誰見了不恭恭敬敬的?我不提舊事,是不願跟從前那些人輕賤過咱們的人計較;你若心裡還有怨,我可以陪著你回養生堂,甚至回醉月樓,一個一個地報複回去,誰能攔著咱們不成?咱們已經不是從前依託養生堂活命的棄兒,以前的苦日子不會再回來了!”
“可我還是怕……咱們姐妹在這府中算得上什麼?咱們只是託庇喬木的絲蘿,是搖尾乞憐的寵物罷了!有人可以一句話讓咱們一步登天,也可以隨時把咱們踩落塵埃!咱們若是一味任人欺淩,將來的日子只怕也比從前好不到哪裡去!”鵲兒的聲音冷冷的,全不似平日的柔婉溫順,在黑暗之中反倒顯得有些陰森。
從未想過這個小姐妹心中有那麼多的惶懼和不安,柳清竹又是心疼又是內疚,不禁越發擁緊了她:“即使這樣,你也不該招惹了那邊的少爺啊!女子的名節比什麼都重要,你怎麼偏在這一點上犯了糊塗呢?今日撞見這事的若不是我,而是這府中的任何一個人,你的性命臉面還要不要了?何況咱們是長房的人,只有站在長房這一邊才有活路,如今……”
鵲兒吸了吸鼻子,輕聲道:“我只恨自己沒用,幫不了你什麼忙!我知道爺心裡只有你一個,從未打過分寵的主意,我也不想給你心裡添堵……本想著搭上津少爺那邊,若是萬一站穩了腳跟,可以在這府中跟你有個照應,沒想到後來你又幫我安排跟了爺……其實我私心裡也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津少爺野心勃勃,跟咱們遲早是要對上的,我及早抽身也可以免得以後進退兩難,只是……”
“只是他卻不死心,又要糾纏不清,甚至拿從前的事威脅你,是不是?”柳清竹已不知道自己心中是怒是憐,只覺得在這深深院牆之中,每個人的命運都是無可奈何。
其實有誰是願意生活在黑暗和骯髒之中的呢?人在局中,身不由己罷了!
鵲兒沒有出聲,在黑暗之中點了點頭。
柳清竹沉默了一陣,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法子能一勞永逸地解決這件事,只得嘆道:“他既有野心,就會愛惜羽毛,不可能當著人的面對你胡來,你以後盡量不要落單就是了。咱們爺不是池中之物,我看蕭津的野心想要實現,只怕沒那麼容易呢!異日他是要到外面建府立業的,到時候各自宅院深深,一輩子也見不著面,事情自然就過去了。”
“是。他是白日做夢罷了,國公府的家業,豈是旁支能輕易奪走的!”鵲兒似乎放下了心,語氣跟著愉悅起來,柳清竹已能聽出她的唇角帶了笑意。
既然她已經決定回頭,過去的事就不必提了吧?誰還沒有個糊塗的時候呢?說到底,鵲兒也不過是心中不安,想為她渺茫的未來,找一個看似堅強的依靠罷了!若非後來有變,難道自己又真的能忍心叫她做一輩子的奴才嗎?
窗外似乎又起風了,柳清竹擁緊了被子,再也抵擋不住倦意:“既如此,此事就算是揭過去了,對誰都不要提起,尤其不能讓爺聽到半點風聲……若是蕭津還要糾纏你,只可告訴我,不能被別人知道……今晚你就在這兒睡,爺回來叫他愛上哪上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