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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零星,地上不多時便落了薄薄一層。
半夏手間籠著暖爐,徐徐往蘇世賢的正院去,自己說不明白為何要走這一趟。路過一叢被落雪輕覆的翠竹,她有些踟躕地停住了腳步,心上盤算著拿什麼理由才能讓自己這一趟瞧起來順理成章。
她穿過芙蓉花開的大插屏,望著陰得鉛灰一般的天空,心上有些甜蜜的酸楚。
蘇世賢的小廝手上撐著把青綢素面的竹傘從後頭出來,正要沿著六稜石子的甬道往前走轉去,一抬眼卻瞧見半夏立在大插屏旁抬頭望天,不由歡喜地喚了聲:“半夏姑娘,奴才正要去尋您說話,可是趕得巧”。
原來蘇世賢思之再三,芙蓉洲裡戒備森嚴,沒有瑞安的傳喚,他根本不能踏足,難以完成蘇梓琴的重託。若想事半功倍,也唯有藉助半夏之手。
打聽著半夏回了府,他便匆匆安排小廝前去尋人,想借這個機會求半夏相助。
半夏聽得蘇世賢打發人來尋自己,雙頰竟有些嬌酡醇粉的綺豔,幸喜大半個面龐都隱在兜帽之下,到不至被這小廝瞧出端倪,只微顫著聲音叫小廝帶路。
蘇世賢早便烹茶以待,見半夏就著小廝打起的織錦軟簾進了門,他便溫言提醒她將鬥篷搭上薰籠暖著,再將剛倒好的茶往她面前擱了一盞。
半夏受寵若驚,推辭間到顯得有些慌亂。蘇世賢自是曉得她一片心意,忍不住心間婉嘆。今時今日不願拿著虛情假意敷衍,蘇世賢又許不了她的明天,便唯有開門見山,婉轉地問及半夏,可曾在芙蓉洲間聽過“白虎”二字。
半夏隨了瑞安多年,早是冰雪聰明。有些人身在局中瞧不透徹,她卻將府裡的形勢瞧了個通透。昔年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早便離心,蘇世賢十之想與瑞安分道揚鑣。雖不曉得“白虎”究竟是什麼人,卻也曉得他對蘇世賢至關重要。
這幾年間,芙蓉洲裡便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一茬茬白衣少年無聲無息地來,又無聲無息地消失,好似沒聽到他們有什麼名字。瑞安床榻的嬌客換了一人又一人,到唯有那位黑衣客雷打不動,如同鬼魅般時常出現,卻也不曉得那便是蘇世賢想要尋找的白虎。
半夏認真回想著芙蓉洲間的過過往往,才待無奈地搖頭,卻驀然發出一聲驚呼。她分明記起那一夜發現瑞安小産,自己情急之餘請了一秋過來,一秋言辭之間提起過瑞安拿病虎來喻這名黑衣客,顯然對他大為不滿。
病虎與白虎,都有個虎字,只不曉得與蘇世賢想尋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半夏疑疑惑惑,將黑衣客來無影去無蹤的行跡說與蘇世賢,又提及一秋提到的病虎二字,蘇世賢眸間倏地一亮,直覺裡這個人必定與白虎有著關聯。
他懇切地望著半夏道:“這個人究竟是誰,對世賢至關重要。今日想拜託半夏姑娘對這個人多多留意,看能否揭開他身世之迷。”
蘇世賢在半夏面前從來都是溫潤君子,行動不驕不躁,似今日這般迫切地尋人,在半夏看來是頭一遭。她從對方眸間分明看到些隱藏的焦灼,心內便是一軟。
半夏輕輕屈膝,鄭重應允道:“蘇大人您放心,奴婢定當時時留心,替您分辨一下那黑衣客究竟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蘇世賢眼望半夏良久無語,末了只是輕輕一嘆:“半夏,這個人對我固然重要,此時此刻我卻不能不顧及你的安危。你須記著我今日所說,凡事量力而行,咱們並不急在一時,你千萬不要露出馬腳。”
這是頭一次,蘇世賢真情流露,對半夏露出幾分關切之情。半夏只覺得心間暖流湧動,眼中驀然便浮上一層晶瑩的淚滴。
她只怕被蘇世賢瞧見,只微微低垂著頭,露出抹雲淡風清的笑容:“蘇大人,半夏不得已行此背主之事,雖然有些齷齪,卻是尊從自己的內心。半夏今日應下蘇大人,明知前路有些荊棘,依舊無怨無悔,大人您不必懸心。”
融融雪光映著耦合色的茜芸紗窗,半夏姿色平平的臉上溢著些幸福的容光。她聲音極低,卻又極盡溫柔:“能為大人略盡綿薄之力,半夏十分開心。”
蘇世賢無言以對,他走到薰籠前取下半夏的鬥篷,替這清秀的女子披在肩上,只暖聲說道:“世賢多謝半夏姑娘。”
瞧著那抹瘦弱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風雪之中,蘇世賢不由再次喟然輕嘆。
黃懷謙前日曉得蘇世賢過府探病,心內驚詫不已。他自然對這位瑞安的夫婿存有芥蒂,想要託詞推拒。不曾想對方手中卻持有當今陛下李隆壽的親筆信,當真令黃懷謙難以瞧透。
金鑾殿上黃懷謙大有深意的一眼落進李隆壽的眼眸,他便曉得這位肱骨之臣放棄去往大阮謁見劉才人與小殿下的機會,而選擇留在國內,必定有他的理由。
只為黃懷謙抱病,兩人之間無法聯系,李隆壽只得託蘇世賢替自己開路。
便是持有李隆壽的親筆信,黃懷謙依舊對蘇世賢並不信任,只轉著圈子與他耍太極,顧左右而言其他。
蘇世賢情知他的身份尷尬,黃府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來。為了叫黃懷謙放下戒心,他拉住黃懷謙的手掌,在他掌心虛虛比劃了“隆昌”二字,低聲問道:“陛下夜不能寐,只派下官前來問問。能叫黃大人放著這位殿下不顧,朝中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黃懷謙此時才驚訝地抬眸,盯著蘇世賢瞧了半晌,啞然失笑道:“敢情蘇大人如今身在曹營心在漢,這是打從什麼時候的事?”
蘇世賢聽得他話中詼諧之意,縱然涵養功夫極好也不由面上一紅,訕訕說道:“大人,世賢不便在府中久留,還請大人長話短說。”
黃懷謙便命房中奴僕盡數退去,再招了蘇世賢來自己身畔,覆在他的耳際悄悄說了幾句話。蘇世賢面呈駭然,驚得臉色發白。他直視著黃懷謙的眼睛問道:“大人,你能否斷定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