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當家怔了一下,答道:“這是自然。我們一家獨大,罩得住地面。”
白衣人侃侃道:“今後你們可以沿途庇護過往商旅,收取路費,且制訂鐵律,絕不重複收取,絕不謀財害命。如今官府也巧立名目,收取路商錢財。你們只消收得比官府少些,商旅逐利,自然會舍了官道,來走受江匪保護的水路。這樣一來,改害民為利民,你的弟兄可以立身求存,官府也懼江匪悍勇,不敢插手,豈不兩全其美?”
二當家聽得瞠目,半晌才應:“果然……可行。”
白衣人道:“這個法子,我早就想與你們把頭商議。不想他剛愎自用,不肯傾聽。”
二當家看著他,緩緩道:“某願一試。”
“今日若不受此城下之辱,你也未必肯聽我說。”白衣人微微一笑,“想好了,既然應下,便永無翻悔。你將我擬的盟約刻在江心石上,江中水族世世代代都會監督你們。”
二當家掣出彎刀,白衣人微笑不改。二當家猛然運力,將彎刀斷為兩截:“如違誓約,便同此刃!”
白秀才躍入水中。他覺得心很輕,很輕,輕得要浮起來,氣泡般飄上天際。新知州的船走遠了,滅門血案走遠了,轟轟烈烈的大戰逐漸淡去,連斬下他手指的嘍囉們猙獰的臉孔也作浮沫飛散。
現在,他唯一記掛的,是那天江中水藻般的柔發,和明月般的容顏。
袁清蓮。
他念出這個名字,臉上掛著笑容。
鯉魚輕輕地遊在他身畔。他太快樂了,連什麼時候鯉魚出現都沒有發覺。
一直游到淺水,他才看見鯉魚:“呀!魚兒,我不是讓你在梨花樹下等著嗎?”
鯉魚道:“我擔心你出事,就跟著去啦!”
白秀才快活地說:“不用擔心了!江匪不會再為患了!”
鯉魚連蹦兩個筋斗:“太好了!太好了!”
白秀才笑:“怎麼這麼開心?”
鯉魚叫道:“仗打完了,匪患平了,你可以陪我玩兒了!你看你看,我可以跳得這麼高了!”話音未落,它就卯足氣力,一蹦沖天。水珠追隨著它的尾巴,亮晶晶直升上天。白秀才仰著脖子,一直往上看。它跳得那麼高那麼高,看見江流成了一指寬,遠處的村落成了蟻窩,遊隼從下方掠過,白秀才成了一個小小的白點。它張大嘴歡笑著,大頭衝下往回落。柳條飛動著歡迎它,水泡跳躍著迎接它,白秀才的笑臉越變越大。然後它一頭扎進了水裡,“咕咚”一下打個圈,鑽出水面。“怎麼樣?怎麼樣!”
白秀才捧住它,一把抱住:“好魚兒!真厲害!如今你一定是天底下跳得最高的鯉魚了。”
鯉魚笑著:“我能跳過龍門了嗎?”
“能,一定能!”
鯉魚睡著了。它睡在梨花樹下,滿樹梨花如珠如玉,把夜晚照亮。幾朵梨花被風兒託著,輕輕點進水裡。鯉魚紅紅的背脊像一道墨裡硃砂,夜色中依然鮮明。它的頭動了動,觸著浮萍,噴出一個大泡泡:“花瓣澡,嗯,花瓣澡……”
白秀才躺在枝梢的滿簇梨花上,白襴衫隱沒在這皎潔無染的雪亮中,心中卻蘊滿離愁。
他不能不去找袁清蓮。
那個純真的少女,美麗的少女,是否還等著他呢?
自上次走出袁府,已經過了四五個月了。
自從成為水族,他的身體總是那麼冰冷,無論如何都無法捂暖。他還記得她擁住他的一剎那,她的臂膀有多麼溫熱,多麼柔軟,讓他整顆心都暖了起來。他記得,她飽滿得像一枝荷苞,柔嫩得像一枚新剝的蓮子,連羞澀都無比清香:“白大哥,你……”他記得當時自己的承諾是:“我一定來……提親。”
想到這裡,他就忍不住歡喜微笑,喜歡得心都疼了起來。
可是,鯉魚該怎麼辦呢?他們在一起相依為命,彼此不嫌棄。它像個孩子,無比依戀他,信賴他,賠進千辛萬苦,一路幫他實現做一千零一件好事的宏願。
還差一件!還差一件,一千零一件好事就做完了。照他說過的話,鯉魚就該化龍了才是。可他知道,那隻不過是一時興起,編來排遣心頭空寂。好事做完,卻未化龍,鯉魚不會怪他,但他會怪自己。是他的無聊,他的欺騙,讓鯉魚看見那麼多汙濁,陷入那麼多危險。他深知這謊言的荒唐,這才不斷督促鯉魚練跳高。如今,鯉魚已經能跳得比它的同輩都要高了。可有誰見過龍門?誰知道龍門的高度?若龍門真的是峭壁千丈高不可攀,鯉魚這樣辛苦地練習,到底還有沒有意義?它畢竟不是飛鳥呀。
知道了真相,鯉魚會怪他嗎?
白秀才禁不住傾身下望。他在梨花中的身影,映在漆黑的夜波之上。鯉魚就棲在那片水下,憨憨地沉眠,不時吐出一個小泡泡:“嗯……好吃的……”
白秀才翻身,長嘆一聲,拂落了一朵梨花。波光盪漾,亂了容顏。
安得兩全之計,以全佳人之情,朋友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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