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水章想見自己,這事宿碧自然無從得知。這半個月來她每日照顧照顧爺爺,按時吃飯、看書、彈琴與休息,陽光好時爺孫兩個便一起在院子裡曬太陽,躺著的躺椅晃晃悠悠,自在得很,彷彿又回到過去她未出嫁的日子。
只是……
如果她在宿家住著,宋懷靳又一直不露面,老爺子必定有所懷疑。這事她最初沒想到疏忽了,卻沒料到某日門房急匆匆沖進屋裡說“姑爺來了”。
男人來時神色如常,宿碧沒想到與他在人前若無其事相處竟然沒她想象的那麼難。
宿青山本來還想著讓人住下來,結果宋懷靳說公事太忙,他也就不再堅持。後來又來幾次,他也不再問,心照不宣的是人來了,但只是吃一頓飯就走,或者再陪他這個老爺子下下棋。
宿碧每回送他出門去時旁邊都或多或少有下人在,因此更方便她忽略宋懷靳的眼神,只用笑笑讓他路上小心。
他不是沒將人攔住過。可宿碧也只是靜靜抬頭看著他,宋懷靳再多想說的都煙消雲散了。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他也漸漸倦怠了。
一晃大半個月過去,這日星期五,宿碧讓司機開車送她去艾琳住處赴約。然而她下車後按門鈴卻無人應答,一時也拿不準是人不在家還是什麼。正焦急等著,一輛黃包車忽然在門口停下。
“艾琳。”
艾琳愣了愣,將錢遞給車夫轉過身來,看清是宿碧之後歉意地笑了笑道,“等很久了吧?抱歉,是有些事情耽擱了。”
宿碧見她臉色不太好,擔憂道,“什麼事情?很棘手?”
艾琳搖搖頭,嘆了口氣,“進去說吧。”
將人安置在沙發上後艾琳拿了爐子煮起紅茶,又忽然記起宿碧不能喝,於是重新熱了牛奶端給她,“看你最近氣色好了不少我就放心了。”
宿碧道了謝將杯子接過來,“大概是最近心情好了些又悠閑的緣故……不說我了,你剛才說的是什麼事情?”
“是關於周歡的。”艾琳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你……你知不知道她跟誰有戀愛關系?”
宿碧一愣,“戀愛關系?”
“這個月女校新開設了體操課,那天學生們一起在草地上模仿時,周歡大概是有舞蹈功底,所以跳得很好。教授體操的女老師就讓她再表演一次……可誰能想到,跳著跳著人就倒在地上了。”
“好端端的怎麼會倒在地上?”
艾琳神色有些複雜,“所以當時大家嚇壞了,一齊湧上去,結果……周歡流了許多血,將女老師都嚇壞了。送去醫院才知道懷了孕,不過情況太嚴重,孩子沒能保住。”
宿碧一邊聽艾琳說起,腦海裡一邊浮現出曾被她撞見的、付恆充和周歡在教室裡親密的一幕,以及周歡幾天後重來學校那日脖子上的吻痕……
可孩子是不是付前輩的?
她沒有立場猜測,因此對於艾琳的疑問也只能回以“不知道”三個字。
“周家大太太來醫院鬧了一通,連帶著周芸也被責備了,場面弄得很難堪。只是這也不算什麼大問題,真正讓人擔心的是學生裡估計都傳開了。周歡是個女孩子,這件事對她的影響太大。”
雖然周歡算計過她,但宿碧聽了這事也不免有些同情,更何況她現在也是有了身孕的人,大概對這樣的事比旁人能感同身受一分……只是同情歸同情,也只能是同情罷了。真正要將她與宋懷靳的問題歸於周歡當然不合理,只是到底無法徹底釋懷。
而且,如果孩子真的是付恆充的……那他作為一個前輩,這樣的行為也實在太不妥當,怎麼就沒想到這對於一個小姑娘來說意味著什麼?
然而這事最終很快銷聲匿跡。大概周家動用了手段壓下風聲,只是育英裡的女學生們的議論是壓不住的。
周歡沒有再去上課。而不久後宿碧聽說付恆充再次去了國外,也不知跟這件事到底有沒有關聯。
實情大概只有周家人,或者周歡自己才清楚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宿碧也顯了懷,隨著月份遞增肚子也越發大了。只是人還沒胖多少,依舊很纖瘦,看得人心裡擔憂不止,許媽總是一遍遍唸叨讓她多吃些。宿老爺子的身體似乎也好了起來,便跟著許媽一塊唸叨。
宿碧哭笑不得,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麼不長胖,為了讓兩位老人寬心便加了些飯量,人似乎確實豐腴起來,可這樣的情景也沒能持續太久——宿碧開始害喜,每日一聞油葷便吐得厲害,許媽親自下廚,日日做清淡的才好了些。
星期日宋懷靳照例去宿家,走近窗邊看見躺椅上的人時怔了怔。
穿白裙的女人閉著眼,臉微微往一側偏著,身上蓋著厚厚毛毯,烏黑發絲順著肩頭滑落在衣襟周圍,唇色淺淡,透著一分蒼白。隆起的肚子跟她纖瘦身材對比起來頗有些觸目驚心。
他緩緩走過去,躺椅上的人一點反應也沒有,看樣子是睡著了。
這幾個月來,他都沒再跟她說過人前“相敬如賓”那一套以外的什麼,每星期匆匆見一見,看她漸漸地彷彿再沒有像那段日子一樣憔悴,只是看他的目光也再不像從前那樣。從前他一眼就能看透她心裡的想法,覺得她簡單好懂,明瞭的可愛,現在只能從她眼裡看清一片淡漠。
起初覺得煩悶焦躁,後來覺得自己跟著小題大做,現在多幾分倦怠。
比公事更讓人頭疼。
恍惚中想起程笙原來跟自己說的那些話,宋懷靳神色複雜的垂眼看著面前人的睡顏,該不該說程笙實在有先見之明?
然而程笙已死,他想到這心裡忍不住發悶,有些出神了,沒注意宿碧慢悠悠睜開眼。
她睡意還沒完全消散,迷迷糊糊間看見身邊有人站著俯視自己,忍不住嚇了一跳,手撐著旁邊坐起來些,眼睛猛地睜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