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女兒在家有父母兄長養育,出嫁從夫,老來從子,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謀生的好手段。白素貞下山前發願,至人間後不再使用法術。因此思來想去,只好帶領欒青學習刺繡,用繡品換些零碎散錢過活。好在辟穀行之有效,二人吃穿上倒也素簡。時逢南宋紹興二十九年,外無戰事,也算太平盛景。
這日白素貞隨欒青到繡坊,換得銀錢出來,一小廝在背後叫:“姑娘!姑娘!”欒青恍而不覺,仍是挽著白素貞往外走。白素貞心中好笑,雖是變作女身已有段時日,欒青仍會時不時的缺乏覺悟,便推她一下。
“姑娘忘了繡樣。”小廝追上來,欒青轉身朝他甜甜一笑,那小廝看的心中蕩漾,雙頰緋紅,手中的帕子差點滑脫出去。
欒青接過繡樣,在手中絞了絞,嗔道:“小哥哥也不替我與東家說說,我與姐姐熬夜刺繡,所得不過幾個銅板,瞧我眼睛都熬紅了……”說著拿帕子拭了拭眼角。那小廝漲紅著臉,雙手緊緊攥著衣衫下擺,話都說不利索了,“姑……姑娘有所不知,這繡品……繡品歷來以江南的為上品。都說江南的繡娘,繡工天下無雙,所……所以……”
“小哥哥,你是說我繡的不好麼?”欒青故意上前一步,那小廝慌得連忙向後退。
“好得很!好的很!”他不住點頭,“只是價錢比不上江南的繡品。江南的繡娘,據說有的還專供皇家,那價錢自然是水漲船高。”說出這番話,小廝頭上已見汗。
白素貞拉扯欒青一下,欒青才有所收斂,“這樣啊,多謝你。”
小廝用袖子抹抹額上虛汗,作揖道:“不敢不敢。”
走到街上,白素貞噗嗤一樂,口中雖是怪欒青不該挑撥那小廝,心中卻甚感其中趣味。二人行至一畫攤前,白素貞斂了笑容,駐足觀看。欒青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架子上一幅白描山水,半山一座空庭,廊下兩棵枯樹,無甚特別。“姐姐?”欒青看不明白。
白素貞回望她一眼,淡淡吟道:“霜威淩客鬢,雪意動梅心。簡編聯寓目,未覺歲時侵。”
這段時日以來,白天與青兒一同刺繡,晚間趁月色皎潔傳授她禦劍之法,兩人相伴,並不寂寞,為何還有此感?她也想不明白。
欒青只道她這姐姐是納了五穀,生了凡心了。遂與畫攤老闆說話:“你這幅畫作價幾何?”
那老闆是個矮胖的中年男人,留著兩撇鬍子意欲附庸風流,可惜效果不佳。他伸出肉呼呼的指頭,“五兩!”
“你真說的出口!”欒青料想能擺在畫攤上售賣的,定也不是什麼名家,還想與他還價,那老闆看這青白二人氣度不凡,硬是不肯鬆口。
“罷了,罷了!”白素貞勸住欒青,將她拉走。
欒青跟在她身旁,憤憤道:“賣的竟這樣硬氣!”
“他是不願自賤了價錢,賣這樣一幅的價錢,抵的過賤賣十幅。”白素貞含笑拍拍她的手,勸道。
“人活一世,為五鬥米折腰……”白素貞攜了欒青的手繼續向前走,目視著遠方,不著邊際的幽幽一嘆。
“嘿嘿!”欒青轉到白素貞對面,反握住她的手,“姐姐今日怎生出許多感慨?越來越像個人了……”話說到此她自知失言,連忙捂住嘴,看看周圍,並無人注意,才放下手繼續說道:“人命短暫,十年不知人事,十年老弱臥床,中間幾十年,要成家立業,侍奉雙親,照顧幼兒,實在辛苦!那怎麼還要孜孜不倦修入人道?青兒不明。”
白素貞挽著她緩緩向前走,邊思量邊答道:“人食五穀,生七情六慾……你道人間什麼最苦?”
欒青歪著腦袋沉思片刻,“求而不得最苦。”
白素貞點點頭,“一成不變亦苦。”她吐納一口氣,“若能吃下這些苦,有過得,才有舍,方為捨得。”
欒青還想不了那麼深刻,咬咬嘴唇,一時不知說些什麼。低頭看見手中繡樣,忽然福至心靈,“姐姐,不如我們去江南罷!”
“江南?”白素貞望住她水汪汪的杏眼。
“倚湖松竹擁樓臺,景物招人得得來。誰識我身非俗物,洞門深鎖不容開。”欒青咿咿呀呀的念著,身段跟著婀娜一擺,引得白素貞忍俊不禁。
今日是雙九重陽。
煙波浩渺的西湖上漂來一艘小船,頭發花白的船公立於船頭,正一搖一擺的推著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