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情勢一直很亂,大大小小部落出現又滅亡都是十分正常的情況,寂塵也有所耳聞,但是人不該因此淪為複仇的殺人工具。“賦雪衣,仇恨是一種毒,別讓他矇蔽你的雙眼,主宰你的思想。況且公道自在人心,你不該以暴制暴,擅自為別人的生命畫上終點。”
人這一生,總有些值得銘記的東西,碰巧愛與恨都是,而且——刻骨銘心。若是賦雪衣放下心中仇恨,那死去的人們湮沒在歷史洪荒中,還能有多少的波瀾?
“公道自在人心?你是在說我殺人報仇是多管閑事?等著別人來救贖——”賦雪衣猛地放下筷子,站起身來瞪著他,“這就是你們佛門所說的度化之道?那我就明白告訴你,死在我刀下的人就是死有餘辜!”
漠北人多事多,欺淩霸辱之事只多不少。若是他不站出來的話,還會有其他人站出來,總會有人站出來的,而賦雪衣不過是恰好因為族人的仇恨,站出來以暴制暴了而已——他殺的都是作惡多端之人,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多說無益,賦雪衣放下錢轉身就走。誰知一激動,抬腿踩在靴子上,幸好眼疾手快的他扶住了桌子才沒落得個以頭搶地的下場。他輕嘶一聲,試圖正常走路,然而腳腕劇痛,險些逼出眼角溢位的淚點。
“貧僧只是希望施主能放下仇恨。”僧人無奈地望了他一眼,行至賦雪衣面前,轉身緩緩俯下:“……上來吧。”
猶豫片刻,賦雪衣跳上了和尚不甚寬厚的脊背,將耳朵貼在上頭,耳畔回響著兩種截然不同速度的心跳,有種這路會走向天荒地老的錯覺。
深夜,靜寂的巷子裡偶爾傳來幾聲冗長的更聲。一個黑影如同鬼魅一般運氣跳上城東的一座高牆,躡手躡腳地伏在屋簷上健步如飛。眯著眼辨認了一番周圍的建築之後,他跳上謝府的屋簷,悄悄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奇怪,謝府在鄴城也是大戶人家,這麼晚了全府燈火通明也就算了,連個夜巡的家丁都沒有?
賦雪衣扯下被自己撥出的氣息暖得火熱的黑色紗布,似夜貓一般靈巧地跳下高牆,試圖用手指在窗紙上戳出一個洞。誰知不待他靠近,就覺得門上一陣符光沖天,竟然生生被震飛出去!與此同時,柱子旁一道黑影直直地沖著他倒了下來。
有詐!賦雪衣敏捷地一側身,躲過了迎面而來的屍體。嗅到了被人有意掩藏的血腥味,他心道不妙,趕緊一個閃身幹脆利落得朝著大門略去。
渾身上下都是血腥味。賦雪衣出了大門,嫌棄地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早上有人給他傳信,許諾以重金相聘,買的正是這一戶人家的全府性命。相比於紙上白字黑字藏在某處地方的價值不菲的酬勞,賦雪衣心裡是奇怪多於欣喜的。他們做這些生意的,自有一套自己的聯絡方式,然而他此次隨著寂塵出漠北,還未有幾日,竟然就有人在當地找到了他。更加讓人想不通的是,他心下好奇,來看看兩日後的目標之際,這戶人家竟然已經被人捷足先登了?
“暗處的朋友,出來吧。”賦雪衣面帶微笑,手卻按上了自己腰間的短刀,“你們都偷窺我許久了吧。”
話音剛落,三名黑衣人從暗處顯形,手持利刃,冷冷地注視著賦雪衣。
“我的命比較硬,要是想拿的話——”賦雪衣抽出雲中雪,冷刀直對,語氣凜然:“你們一起來吧。”
有陰風吹過,掃起一地的塵埃。下一刻,有三道刀劍刺入肉體的鈍聲響起,鮮血直湧,在三名應聲而倒的殺手屍體的背後凝成一攤暗黑的血池。
……這是自裁?賦雪衣眯著眼,謹慎地沒有放下刀,望著三具倒在地上失去了生息的屍體。
這事情從頭到尾都透露著詭異,不對勁啊。
他轉念一想,反正自己也拿到錢了,估計這個黑鍋是背定了……賦雪衣暗嘆一聲,手起刀落,習慣性地手起刀落,將三名不知來歷的殺手的頭齊齊割了下來。
用地上屍體的黑衣擦了下自己刀刃上的鮮血,賦雪衣直起身子,心頭卻一直縈繞著一陣不安。他勉強壓下,正想回客棧的時候,卻見巷子前頭站著一個人。
那人緩緩走來,手執一串只有在超度死人之時才會拿出來的淺褐色楠木佛珠,身著一件青灰色方格的袈裟,悲天憫人的面容在巷子間紅色燈籠的映照下如同地獄修羅一般讓人心悸。他眼下的淚痣盈盈欲滴,目光沉靜,沉靜得彷彿在望著什麼無悲無喜的草木一般。
賦雪衣猛地一怔,只覺得自己彷彿在自己這般毫無感情的視線下化為一具毫無知覺的屍體。他吶吶開口,試圖一次性解釋清楚:“我……我沒殺人……我進府的時候,他們都死了……然後這群人突然死在我面前……”
見僧人不語,他握著短刀,氣息急促了幾分:“你信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這個“謝”就是謝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