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從師父教誨,去了一趟極北之淵,那裡終年飄雪,有歷經上萬年才形成的冰川——可以稱得上是世上最堅固的寒冰。他小心地帶了一塊回來,卻在返回的途中遇到一名刀客大開殺戒。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於是他制住了那人,懷裡萬年的寒冰也在打鬥之中化為清水。
“禿驢,你是多管閑事了吧。”當時黑衣男子危險地眯著眼,頭上的帷帽被大風吹落在肩上,露出許久未曾曬過太陽的蒼白麵容和一對小虎牙:“我的真容可是要用命的代價來看的,你可知我是誰?”
寂塵注視著男子年輕朝氣的模樣,回了兩個字:“眾生。”
誰也不知道,原來傳聞中兇神惡煞貌比閻羅的賦雪衣也不過是個雙十出頭的俊朗男子。
賦雪衣聞言哈哈大笑起來,也回了兩個字:“有趣。”
相處了幾天,寂塵發現這位令人的聞風喪膽的殺手本性並不壞,只是被內心的殺戮之心矇蔽了雙眼,於是他決定以誠心感化這位漠北的殺人惡魔。
“施主,若我能贏你,便隨我雲遊,以去妄念,可好?”
他們比試了好幾場,賦雪衣一一落敗。寂塵一再堅持要賦雪衣答應不再傷人性命,然而習慣刀口舔血的男子只是笑得張揚肆意:“如果你攔得住我的話,盡管來。”
於是一名殺手和一位僧人便十分違和地在各自陪同下,踏上了雲遊之旅。
“啪——”賦雪衣聞言解下腰間武器,將自己的雲中雪連刀帶鞘,丟在了地上,“禿驢,你看我已經放下屠刀了。”
寂塵緩緩搖了搖頭:“施主,你心裡並未放下。”
“唉!”賦雪衣長嘆一聲,撿回自己的刀,“是不是禿驢都像你這般無趣啊?感覺自己從早到晚都在對著一個會唸佛經的木頭啊。”
“或許是吧。”寂塵一本正經地回答。
賦雪衣“噗呲”一聲笑出來,露出了一對小虎牙,隨即伸了個懶腰向前走去:“寂寞人世,有你相伴,好像也沒這麼糟糕……”
“賦雪衣。”慈眉善目的僧人在背後喚他的名字,眼下一點淚痣盈盈欲滴。
“咦?竟然不稱我‘施主’了……”賦雪衣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腳步卻未曾停歇,“難不成你也覺得我的名字好聽?聽說我師父撿到我的時候,漠北群丘之上皆覆上了一陣罕見的大雪——賦雪衣,好聽吧?我也覺得我的名字挺好聽的……後來師父就把他的一身本領和他的佩刀都傳給了我。我身無長物,做這些取人性命的買賣也不過是為了討生活罷了。”
寂塵望著男子背影,第十八次苦口婆心地勸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要徒增殺孽了。”
“不接這些單子你養我啊?我啊,早就習慣這般刀口舔血的生活了。”賦雪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大大咧咧地調笑,“你是沒有看見那名女子抱著自己的兒子哭得一塌糊塗,大喊著我的名字就祈求我取走她丈夫的性命呢。要不是看她哭得太吵,我才懶得管,結果被你一通攪和,可算是白忙活一場——我一分錢都沒有收喲。”
人性本善。哪怕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他原本的心性也是善良的。只不過賦雪衣常年在生活在戰亂不斷的漠北,這裡的人命輕賤如草,為了活下去,善與惡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如此向來,引導其向善之路,還是任重而道遠啊。寂塵輕聲嘆了一口濁氣。
絮絮叨叨半天,見身後許久沒有傳來腳步聲,於是賦雪衣轉身,透過飄飛的帷帽紗布向後望了一眼:一身灰色袈裟的僧人佇立在原地,雙眉微蹙,似乎正在思考些什麼。於是他開口招呼道:“走啦禿驢,今天晚上吃烤魚。我出身漠北,從未去過江南,倒是聽說他們魚米之鄉的魚是極其鮮美的,要不你帶我去看看唄——唉話說出家人不是禁葷腥嗎,你能吃魚嗎?”
“葷,燻也,乃蔬菜之臭者,非指肉也。”寂塵雙手合掌,啟步跟了上去,解釋道,“然肉使人沉迷,情使人亂性,酒使人亂心,皆是佛家大戒。”
“嘿嘿,我聽懂了,你是說自己吃不了肉喝不了酒對吧?沒人跟我搶魚,我還巴不得呢。那你晚上就吃你的青菜吧,你要是實在饞得慌的話,看著我就好——我吃給你看啊。”賦雪衣掂量著懷裡的碎銀,笑得開懷。
耳畔回響著男子清朗的笑聲,寂塵心道此人向善之路或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