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無法離開無法死去,每日重複著臘月初八這日的事情,在虛無縹緲的希冀裡渾渾噩噩。
這是活的煉獄。
唯一能出城的只有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大夫。濟民堂的張大夫在舉家搬離的時候,嘆著氣告訴自己懵懂的小孫子,這是神龍的詛咒,是愚昧無知引發的天譴。
後來有人給這座死城取了個名字——歲月未侵之城。
“所以——你因為一個人的死殺了整座城的百姓?”柳孤燈心下大駭,遲疑著望向一身黑鬥篷包得緊密的瘦弱男子。
謝宴思忖片刻,輕聲道:“阿九不會希望你帶著仇恨活著。”
聞言,遠清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低聲笑了笑。他的笑聲粗糲沙啞,彷彿指甲刮在了石頭上一般讓人毛骨悚然:“阿九死了,我如何活得下去?所以我就屠了整座城的人,要他們全部為我們陪葬。”
“刷——”宵練出鞘,一道劍光迎面而來,謝宴揮過白虹,反應敏捷地擋在了遠清面前。
“謝宴,你讓開。只要他灰飛煙滅了,這座城也就——”似乎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到了,簡素虞忽然住了口。
“天啊,他的臉——”月黃昏忍不住驚呼一聲。
宵練的劍招被謝宴擋了下來,然而帶起的凜冽風勢卻直直地削開了遠清面上的冪籬——露出一顆枯黃的頭骨。
“別看!”遠清殺氣騰騰地吼了一句。見蒲新酒也望了過來,遠清手忙腳亂地遮擋住不小心顯露出來的白骨,原本的殺氣轉化為哀求,“不要……看……”
一直沒有出聲的溫無垂下頭顱,默默地擋在遠清面前,擋住了眾人的一幹視線,冷冷道:“阿九拙劣的演技根本無法阻止貪婪的人對於長生不老的追求——當時在場所有的年輕男子在阿九假裝發狂跳河自盡後,一齊立下生死狀,他們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妄圖延年益壽成仙成神。最後更是為了防止他生出怨靈,把他化為白骨的四肢和軀幹封印在了三江城的四個角落與城主府,讓他永世也無法超生。”
此言一出,滿座俱驚。
所以有的時候,人心遠比妖魔鬼怪更可怕。
“上至半入土的老人,下至嗷嗷待哺的嬰兒,只要是屋子前繫上了紅綢帶的人家,他們每個人都有份。”遠清帶著深切的恨意,冷聲道,“既然他們想要無盡的壽命,那我就成全他們。從那以後,三江城的百姓將在日出而作,日落則被魔龍遺孤的怒火灼燒靈魂,化為走屍在護城河裡溺死自己,就像阿九死的時候一樣。”
“遠清。”蒲新酒忽然輕聲喚了一句。當他開口的時候,所有人都十分有默契地沉默了下來。
聽到他的呼喚,遠清的身體幾不可見地顫了顫,雙手緊握成拳。
“你是不是活得一點也不好?”蒲新酒摩挲著脖子上的龍鱗,不禁紅了眼圈,他一改往日的不耐,柔下調子,“你這個樣子,他看到要心疼死了。”
客棧裡突然傳出一陣壓抑的抽泣聲,混雜著骨頭相互摩擦的哭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在靜謐的深夜裡顯得尤為哀傷。
過了許久,蒲新酒拉著遠清的手,就像年幼時那般,緩緩消失在夜幕中。
謝宴望著他們的背影,伸出手拍了下溫無的肩膀,問道:“新酒真是阿九的轉世?我真的想象不出來他那個個性,會護著一個人護到死啊。”
“還用問嗎?”柳孤燈似乎也是受了極大的震撼,他抬起手偷偷抹去了眼裡濕潤,“新酒身上的龍鱗不該是最好的證明嗎?”
“那是遠清留下來的頭發吧。”月黃昏附和道。
沒有理會他們的感慨,溫無忽然無厘頭地冒出一句,些許悵然:“所以長生到底有什麼好的……”
“道長,”簡素虞忽然開口,叫住他轉身離開的身影,“萬物隨心即為道,不必拘泥於壽命。”
“溫無!”還沒等溫無咀嚼完簡素虞話裡的深意,謝宴也叫住了他,“溫道長,我——”
“謝宴,三江城的事情已了,我要找到的其中一人也已經找到。”溫無卻徑直打斷了他的話,平靜道,“再過幾日我便走了,你——保重。”
這道別也太匆忙了吧。謝宴訝然,還沒來及多問幾句,就見到風一般的道人早已一個瞬移,不見蹤影。
“他要找的人是誰?”柳孤燈多嘴問了一句。
月黃昏坐下來,涼涼地望了一眼過來,沒好氣道:“還用問嗎?你見溫道長喊過之中除了謝宴之外的人嗎?”
柳孤燈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他要找的人是謝宴?”
無心理會他們的沒有營養的交談,簡素虞揉了揉眉心,轉身向樓上走去。
“師兄你該不會誤會了什麼吧?”謝宴也追了上去,嚷道,“師兄你聽我解釋啊!我跟溫無真的不是很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