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絕交嗎?”阿九也不理會身後人瘦弱卻堅持不懈的力量,停駐在原地,惡狠狠地盯著他,“你不讓我搶劫,我偏去!我第一個要搶的就是你,要把你身上所有煩惱病痛苦楚通通都搶走!我看你身體還好不好得起來!”
“阿九你別這樣……”拽著手腕的力量忽然輕了許多,心間的委屈泛濫開來,映得遠清眼眶發酸。他哽咽道:“好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我都知道的——從小到大都是我在拖累你……我知道的……”
話音剛落,阿九也不好再生氣了,默默嘆了口氣。他知道遠清又多想了,只得心疼地揉了揉他的頭:“說什麼傻話?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哪有什麼拖累不拖累的……”
“阿九——”遠清不自覺捏緊了阿九的衣角,唇瓣嚅動幾下,帶著些商量的遲疑,低聲道,“以後我跟你一道出門乞討,我們再不偷東西了,好嗎?”
“誰要你個病秧子同我一起去了?”阿九猶帶三分怒色,卻不忍甩開手,泠聲道,“我們剛剛不是絕交了嗎?我沒你這個朋友!”
“阿九……”遠清癟著嘴,弱弱地喚了一句。
“我現在很生氣,你還不快多吃幾口包子讓我消消氣?”阿九惡狠狠地威脅了幾句,轉而壓低聲音,輕不可聞地呢喃了一句,“大不了我以後再不偷東西了便是……”
“好,我吃。”遠清一通狼吞虎嚥,軟下語氣開口懇求道,“都吃完了,你也別生氣了……”
“你啊……”總是沒辦法對他狠下心來,阿九心裡暗嘆一聲,摸了摸遠清亂糟糟的頭發,悶聲道:“既然剛剛絕交了,那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阿九,是個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的小乞丐,你以後願不願意跟我相依為命?”
三江城的天空總是特別幹淨,經過了涼爽的秋風洗滌了好幾個月以後,於十一月初三這日突然下起雪來。
冬日裡寒風凜冽,各家鋪子收攤早,街道上只有偶爾幾個行人路過,但也是行色匆匆。
細細密密的雪片落在發間脖頸,寒意滲進內裡,是真的冷。背靠著西街一角,阿九凍得整個人都在風雪中發抖。
幸好出門的時候把遠清吼了回去,不然依照他那體質,又要病上個好幾天。阿九有些慶幸地安慰自己,哈出口氣在空中形成一團的白霧,忍不住又搓了搓手。也不知道遠清現在怎麼樣,是不是老老實實呆在廢宅裡,有沒有凍著餓著——
“叮——”一聲錢幣的脆響拉回了阿九的思緒。
強打起精神,阿九輕聲道了句:“謝謝。”
一張口,刺骨的寒風撲面而來,嗆得他忍不住咳嗽幾聲。阿九咳了許久才消停下來,惹得整張小臉都漲得通紅。
阿九掐著快要凍僵的指尖,細細算了算日子。
好像遠清的生辰快到了。
心下犯了愁,阿九的眼神在乞討的破碗裡細細掃視了一番。平時乞討來的錢也就勉強能供兩人每日吃食,好像也攢不出多餘的錢了。
怎麼辦呢?
三江城地處三江彙聚之地,江水湍急,水下暗礁叢生,連綿好幾裡,每年總不少乘船外出的人一個不慎跌落江底,就落得個被群魚分食而亡的下場。然後或許在某一天的清晨,江水會把這些屍體沖到淺灘上,供人們來認領,久而久之城中就多了一個人人避之不及卻又不可或缺的職業——撈屍人。傳說這是一群遊走在陰陽兩界的人,做得多了是要損陰德的。
阿九不自覺地抿了抿唇,若是為了遠清他倒是不太在意這些,屍體能有活人可怕嗎?但是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會游泳啊。
以前偷東西的時候不小心跑進了亂葬崗,在裡面遇見過怪事。他曾經眼睜睜地看著一個雙眼青白動作僵硬的屍體從棺材裡爬了出來,忽然朝他撲了過來——阿九嚇了一跳,慌不擇路地逃跑,不慎一個趔趄跌下了河裡。
那次阿九差點被淹死,從此以後,他就對水有種本能的畏懼。
阿九收回視線,反正再盯著也不會長出金子來,小心翼翼地一枚一枚撿起碗裡的銅板來。已經真的答應過遠清不再做那些偷雞摸狗的事情了,阿九吸了吸鼻子,眼神暗淡了一瞬後揣緊手中的錢幣,咬牙下了決心。
總還是能想出辦法的。
城中有這樣一個習俗。每當有人生辰之際,家中長輩都會為過生辰的人烹煮酒釀雞蛋,若是窮苦些的人家買不起酒,那隻能以醋泡雞蛋代替了。將雞蛋洗淨擦幹,無需特殊處理,泡在黑醋中密封五天五夜,便是一枚酸鹹適當的醋泡雞蛋。
這些日子晝短夜長,不多時天便黑了下來。
若是省下自己的包子錢,現在跑去街角,還是能買到一枚雞蛋的。
阿九抬頭望了下天色,揉了揉凍得毫無知覺的臉頰,朝著西街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