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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鐘大同，學習不突出，樣貌不突出，腰間盤也不突出的小縣城青年，是一個父母雙全，沒有文藝天賦，沒有體育才華，沒有背景，如果參加選秀節目，肯定比慘不夠格的普通縣城幹部子弟。來深圳之前，一直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應該是能夠在縣城找一份安安穩穩的工作，然後和父輩一樣，等單位的熱心阿姨介紹物件，規規矩矩談物件，踏踏實實結婚，按部就班等單位分房子。雖然九十年代初那時候，深圳這個特區已經是無數人嚮往的地方，我們縣城都聽說有人去深圳打拼了，但是我從來不覺得深圳這個離我上千公裡的地方會和我有什麼交集。
高中畢業以後的第三年七月份，我拿到廣播電視大學的畢業文憑，一個不包分配的財務會計專業大專畢業文憑。你們肯定很奇怪，我一個大男人，為什麼不像其他男同學那樣去學什麼汽車駕駛，工商管理，電腦開發什麼的。因為我老孃覺得，我這種考不上大學的學渣，就是要學一門有用的學問，只要單位還要發工資，就肯定要會計，不愁找工作。
在家裡閑呆了好多天，直到一天晚上，我老孃非常正式的把我打扮了一下，白襯衫，黑褲子，正裝皮鞋，還有一包水果遞給我拎著。曲裡拐彎慢慢走了一陣，天黑以後溜進徐主任家。
“餘主任，這是我兒子，剛剛大專畢業，來麻煩你啦，大同，叫餘叔叔好。”
“餘叔叔好！”
“好好，都成大小夥子了，哎呀，來就來，還拿什麼東西，太客氣了。”
我和老孃坐下以後，老孃先把我誇一頓，什麼會計專業，有會計證，老師評語可好啦，等等。餘主任一直頻頻點頭，就是不表態。我老孃看著有一點冷場，咬咬牙，從自己的包裡面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徐主任：“主任吶，這是我們家大同的簡歷，你留著看看，聽說咱們單位的那個會計老陳不是還有不到一年就退休嘛，我是知道這些老會計的，要退休前肯定一直喊著要交賬，生怕到時候要他多上一天的班。你看看是不是考慮一下，讓大同先去當個臨時工，把賬先接過來。”
餘主任接過信封，開啟信封的舌頭往裡面看了看，滿意的點點頭說道：“我看可以考慮，這幾天辦公室開一個辦公會，把大同這個事情議一議”
過了一個星期，我去創新能源改革推廣中心上班，接老會計陳貴火的賬，身份是臨時工。這個創新能源改革推廣中心的名頭挺響亮的，我開始還覺得這個中心應該是搞石油的，要不然就是賣天然氣的，最差也是賣煤炭的。陳會計聽我問這個問題，差一點沒有噴出一口茶：“你媽沒有告訴你我們是幹什麼的？”
“沒有，這麼大的名字，應該還有一點好東西吧。”
“我們給農村推廣節能柴火灶的。”
輪到我一口水嗆住了。
這個創新能源改革推廣中心就是給農民蓋節能柴火灶的，農民出磚頭，中心出水泥和工人，按標準規範砌柴火灶，原因很簡單，為了保護樹木。2000年以前，農村的燃料是一個大問題，燒稭稈往往不夠，要燒木頭，木頭要砍樹，砍樹破壞生態，所以政府出錢，把農民的老式柴火灶改建成節柴灶，能夠節約燃料，這樣農民燒稭稈就夠了，不用砍樹燒木頭，算是一項八九十年代的德政。這個錢是省政府撥款的，所以我們這個創新能源改革推廣中心其實是一個披著中心名字的事業單位。經費要靠省政府撥款，改灶臺的工作由農民工做，這些農民工是真正的臨時工，比我這個臨時工還要臨時，沒有編制，平時在家務農，等中心和某一個村談好了改灶臺，就統一叫來幹活，按工作量發工錢，工錢比務農還是不錯的。
中心有三個領導，餘主任，牛副主任，梅副主任，為什麼不叫經理，請參考前面中心的性質。一個財務科長王會計，主辦會計老陳，出納是一個半老徐娘韓楚紅，還有我，臨時工大同。業務科科長劉學文，副科長梁道，科員老於，老黃，還有工會主席馮阿姨，總務科的唐阿姨，雜七雜八的十幾口人。
由於我是來接陳會計的活，在他退休之前給他打下手，這樣就只能一邊學習，一邊等陳會計給我佈置一點小活，有時間還要給業務科跑腿打雜，比如騎單車去鄉下給農民工送通知，要他們什麼時候去哪一個村幹活，或者給韓楚紅去銀行取錢的時候當保鏢，拉拉雜雜，反正我年紀最輕，又是最沒有地位的臨時工，正好需要表現。
這麼幹了一段時間，我終於參加了公司的第一次大會。在會議室的門後角落裡，我端了一個小馬紮，拿著記事本和筆，心情還有一點小小的激動。
“咳咳，大家靜一靜，現在，由梅副主任宣讀一下省政府關於農村推廣沼氣池的檔案。”餘主任按慣例主持會議。
一米八個子，平時非常注意形象的梅副主任習慣地抹了抹油光發亮，梳弄的有型有款的大分頭，清清嗓子宣讀了省政府的檔案，然後解釋了檔案的意思。隨著農村近年來糧食産量的大幅度提高，農民飼養豬牛雞鴨的非常多，政府準備在農村推廣沼氣池，一可以解決糞便汙染，二可以提高農村的燃料利用率，省裡會派技術員下來交修建沼氣池的方法。
“好了，情況就是這樣，開會就是準備讓大家踴躍發言，看看這個工作怎麼開展，畢竟省政府非常重視，明年的下撥經費裡面，節柴灶比例會減少少，大頭在沼氣池。”餘主任把會議的目的宣佈給了大家。
一屋子的人有的喝茶，有的抽煙，有的打毛衣，都不發言。大家都覺得這個業務形式上雖然和以前改節柴灶差不多，但是畢竟是新的業務，農民接受不接受，沼氣池好不好修建，等等，都是沒有見過的新東西。
“大同，你說說看。”餘主任見冷了場，於是把我這個最沒有地位的臨時工拎出來示眾。
我那時候也是年輕，覺得需要表現一下，就吭吭唧唧的站起來說：“我覺得吧，其他的東西我也不清楚，就是一件事情可能要改一改。現在是搭灶臺，隨便什麼人，跟著老師傅看一看就會，這個沼氣池我剛才聽梅副主任介紹，好像還蠻需要技術的，要把轉頭砌成圓形的牆。這樣的話，就不能像我們以前那樣，有活了，臨時去村裡面叫幾個農民工來，應該請幾個技術好一些的農民工來，培訓以後長期幹活，固定給他們發工資，不去臨時找其他人了。”
大家都把眼光轉到我身上，現在想起來，是一種皇帝的新裝被我這個小屁孩給叫破的震驚，搞得我手足無措，一時結結巴巴起來：“我，我就瞎說一下，我不太懂的。”
平時不哼不哈，外號蔫老怪的牛副主任一改平時的昏昏欲睡，他連忙睜開眼睛，有一些急切的說：“大同這個建議好，我看是這一次推廣沼氣池的成功與否的關鍵，以前，我們給農民搭節柴灶的時候，有的就效果好，有的就效果差，原因就是師傅良莠不齊，這一次省裡面重視，經費又給的足，考核也嚴，我們不能再按以前的方法繼續了。”
業務科科長劉學文一直在和餘主任眉目互動，這時候就接茬發言了：“這個找固定的技術人員的建議，我作為業務科的，是一百個支援，不過大方向，什麼工資標準，技術考核，人員編制，都需要中心領導給一個指示。”
“我覺得可以這麼搞”
“縣委會不會批準這個事情”
“其他地方怎麼搞的”
……
“咳咳，我說一點意見啊。”任何一個芝麻綠豆的單位的一把手肯定在本單位是有權威的，餘主任一發言，大家就安靜了。餘主任說道：“大同這個建議很好，這也是一項改革嘛，如果這一次改革成功了，大同就是頭號功臣。”話音未落，梅副主任帶頭鼓掌，大家也一起鼓掌，我內心萬分激動，臉上紅撲撲的，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充滿了氫氣的氣球，要把屁股下頭的小馬紮都帶起飛了。
“至於大家剛才的問題，我覺得可以用中央的指示精神來解釋，那就是摸著石頭過河，改革，就是要發現問題，解決問題。今天大同的這個提議，由梅副主任負責，寫一個報告，給縣委縣政府各個有關部門，重點突出省政府的重視，省政府下撥經費與沼氣池工程數量掛鈎的變化，還有大同的建議，要突出大同同志在工作中發現技術人員和農民工的問題，勇於改革，並且提出可行性建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