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這是一個能拯救人類的偉大計劃,”中年人喘著粗氣壓低了聲音,“用一小部分低端人口的死亡拯救大部分的人類,既能得到切合實際的樣本資料還能分類計算出未來的發展趨勢,一石三鳥穩賺不賠。”
中年人語氣有幾分嘲諷,他扯著嘴角笑了笑,艱難地轉過身靠著櫃門坐下來:“他們相信‘eve’是神造物,對那家夥計算出的‘世界末日’深信不疑。他們以為自己幹得是造福人類的大事,甚至開設基金會明碼標價,讓窮人們心甘情願地送上自己的孩子當做小白鼠,換取源源不斷的扶助金。”
“廣告打得冠冕堂皇,背地裡幹著人體實驗的勾當,居然還真有人相信孩子送進來是進行精英教育的,開玩笑,哪會有‘一送進來就再也不能見面的’精英學校。”
“他們害怕我們說出去,就綁架了專案組所有人的親屬,甚至將我們的孩子直接塞進實驗基地。”
“程浩的兒子才兩歲,”中年人嘆了口氣,他依舊沒有看向光屏,整個人蜷縮在儲藏櫃的陰影裡,就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這是報應啊,我們當初研發的那些藥劑害死了多少人?這是我們的報應。”
“我沒有出聲,第一針打進實驗品體內的時候我沒有出聲,第一場人體實驗完成的時候我沒有出聲,”他笑了兩聲,“於是現在,我兒子躺在了實驗臺上。”
“我不是個好父親,那孩子不該替我贖罪。”
中年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轉過頭從移動終端中看到了我,而後緩緩瞪大了眼睛,他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絲錯愕,我聽到細微的爆炸聲從終端對面傳來,中年人像是像是想到了什麼,癱坐在儲藏櫃裡,從破風箱似的喉嚨中發出沙啞的笑聲。
“報應啊,”他笑著笑著,眼淚突然從布滿血絲的眼睛裡滾了出來,“這就是報應啊。”
而後不到三天,我接到了這所學校的錄取通知書。
轉學過來的這段時間裡,我不止一次思考過這所學校存在的意義,我曾想像個英雄一樣幹出一番大事,可現實證明,我不過是個任人踐踏的螻蟻。
我沒有能力,沒有扭轉事實的權利,個人英雄主義所賴以生存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紙上談兵,我的想法不過是白日做夢而已。
我知道自己如今的心態很不好。
指導員也發現了我的問題,我開始頻繁的沉默,有意識地避開任何需要溝通的場合,我依舊依賴他信任他,卻不願再用自己心底裡那些扭曲的想法囚禁他。
我什麼都不想跟他說,只想讓他看著我,看到那個聽話懂事的我。
我不想成為“沒人要的孩子”。
我開始感謝校方的決定,我無法想象倘若一開始分配給我的指導員不是他,我現在會不會和那個替代品同歸於盡。我不是什麼好人,這點我心知肚明,在無數個失眠的長夜裡我曾不斷地倒數著自己距離崩潰的時間,還剩下不到兩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
……
印桐讀完日記裡的最後一行字,仰躺在床上緩緩地撥出一口氣,沒有食物安撫的胃裡抽痛著泛上來一股股酸水,他習以為常地按著腹部翻過身,彎著腰,在柔軟的被窩裡蜷成一團。
他閉著眼睛撥出一口氣,伸手拍滅了床頭櫃上的照明燈。
中央城的夜晚安靜無聲,透過窗簾甚至看不到一絲半毫的月光。印桐閉著眼睛,裹著柔軟的被子,他能感覺到布料滑過腰間微弱的癢意,甚至能聽到到呼吸滑過鼻腔的聲音。
他覺得嘈雜,心裡泛起一陣陣莫名的煩躁和恐懼。他隱約覺得有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就在這間屋子裡,在黑暗裡,趴在他的床邊上。
用一種專注得近乎於貪婪的目光。
他能感覺到,他總能感覺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就像在看完那封日記的一瞬間,他就知道日記的主人一定沒有“堅持下去”。
這種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在隔天早上得到了證實。
在印桐收到的第六封信裡,日記的主人寫道。
【10月26日】
【譚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