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撫上商業街的主幹道,透過冰冷的玻璃櫥窗漫過店裡整齊的桌椅。印桐站在店裡發了會呆,踩著夕陽繞到吧臺後,收拾好臺面上的器具,視線才停留在漂浮於半空的光屏上。
那是他拜託安祈照看店鋪時接到吧臺上的分終端,功能與他手腕上的主終端如出一轍,然而只能接收和儲存資料,並不具有傳送資料的許可權。
印桐關掉了吧臺上的訊號接收器,看著瞬間碎成光沙的螢幕落進他手腕上的終端裡,彈出的提示介面顯示著【已關閉共享模式】,而後倒計時五秒關掉了提示視窗,露出光屏上布滿各種外掛的待機介面。
他刪掉了幾條箱庭onine的推送郵件,視線停留在不斷閃爍的資訊上。
那上面顯示著:【有兩封新資訊】。
傳送到終端的資訊來自於剛收回的分終端,一封寫滿了店裡顧客的新年寄語——無非是恭喜發財平安喜樂之類的祝福話,一封是則只有幾分鐘的簡短錄影。
笨重的座鐘踩著沉重的步子緩慢前行,印桐看了眼時間,猶豫了半晌,還是點開了光屏上的錄影。
出現在螢幕上的是下午的店鋪,角度和安裝在正門上的監控器重疊,大概是哪位客人錯摁了監控錄影。
印桐驀地笑出聲。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太敏感了,他實在沒必要這樣戰戰兢兢,緊繃著神經好像患了被害妄想症一樣。
然後,他聽見了安祈的聲音。
在簡短的錄影裡,正對著鏡頭的安祈坐在吧臺後,他端坐在高腳凳上,煙灰色的眸子裡含著笑,就像聽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沒有一個人知道桐桐為什麼會出現幻覺?”
印桐放大了監控錄影的聲音,安祈的聲音穿過店裡喧囂的雜音,就像一杯加了碳酸飲料的檸檬水。
“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真正看見了什麼,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為什麼會看到那些東西,”安祈笑了,他的聲音很輕,就像在嘲諷對方的結論,“而被你認定‘一無所知’的人裡面,包括了中央城十多家醫院的知名醫生,包括了科學院的所有調查人員,甚至包括了夜鶯的監視眼。”
“你是怎麼判定他們‘一無所知’的?”
安祈偏頭問道。他的臉上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吃驚”,卻不知怎麼讓印桐産生了一種“表演”的錯覺,坐在他對面的少女更是瞬間繃直了背脊,頂著安祈的視線僵硬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印桐聽到她低如蚊吶的聲音,“不過無論當初他們知不知道,現在他們一定知道了什麼。”
“你看到今天早上的報道了嗎?”少女敲開手腕上的終端,印桐將錄影的視窗挪開,也學著她點開了新聞介面。
他和少女一同滑動著手指,直到對方停留在一條社會新聞上。
【無名者死於公共衛生間,裝有移動終端的右手被切斷,警方懷疑是流竄盜賊所為。】
“這個人,”少女停頓了一下,開啟了終端共享,一張模糊的照片出現她的光屏上,在監控錄影的二次加工後更是糊成了一團。
“這個人在昨天傍晚的那場大雨裡撞到了小印先生,城市監控拍到他給小印先生注射了什麼東西,可惜夜鶯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沒有呼吸了。”
“‘注射了什麼東西’?”安祈重複道。
“這是監控拍到的照片,”少女用光筆點了點被害者攥緊的手心,“我們在小印先生發病前後推測過他産生幻覺的原因,將所有的猜測歸為內因和外因兩大類。內因無非是失憶引發的後遺症,人們總會在潛意識中産生各種各樣的幻覺,因為過往的記憶碎片産生‘這件事我曾經歷過’的想法,從而引發‘預知’或者‘重複人生’的錯覺判斷,並對‘自己判斷出’的答案深信不疑。”
“這類人在發病時通常會誤認為自己‘能看到什麼’,亦或是‘看到了什麼’。簡而言之,這種‘既視感’是一種主觀上的錯覺。”
“外因就更簡單了,打個比方來說,如果小印先生的幻覺是人為的,那麼他一定確確實實地‘看到了什麼’。我們的觀點傾向於兩種,科學範疇上,我們覺得可能有人在他的終端上動了手腳,以至於粒子投射給他的是一個‘奇怪’世界。
“當然,這種技術太超前了,未免有些明珠彈雀,”少女聳了聳肩,“生物學範疇上我們覺得可能有人給小印先生灌了藥,前些年‘seed’病毒爆發的時候,這種産生幻覺的例子不是很常見?”
安祈搖了搖頭:“我記得‘seed’已經被銷毀了。”
“……科學院還有一櫃子,”少女說,“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我們關於‘灌藥’的猜測在小印先生的自述中得到了肯定。”
“你還記不記得我剛才說過,小印先生在醫院裡親口承認,他在中央公園第一次産生幻覺的那天下午,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
少女放大了光屏上的照片,在那個馬賽克一般的畫面裡,在男人緊握的拳頭和他手腕擦過的地方,印桐順著她的光筆,在自己手腕上找到了一個奇怪的紅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