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壇邊裂開蛛網般的紋路,剝落的瓷磚碎片就像被踩碎的餅幹,發黃的眼珠頂開斑駁的碎片黏連在花壇深處,它轉動著看向印桐的方向,無機質的瞳孔中就像藏著一隻貪婪的怪物。
而後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無數的眼珠誕生在靜謐的黃昏裡。
印桐蹲在那些視線中央,緩慢地眨了眨幹澀的眼睛。
他像是聽到有誰發出甜膩的聲音,嬌聲嗲笑道。
——“我找到你了。”
……
渾濁的夢境瞬間散去,印桐從噩夢中驚醒,仰躺在雜物間狹小的床上大口喘息。
他身上全是汗,衣服濕得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在他視野裡由虛到實,漸次勾勒出黃昏下切割整齊的窗框。
有個影子正映在殷紅的天花板上。
印桐猛地齊聲向外看去,窗外的屋沿下堆疊著幾個箱子,花店的老闆娘彎腰站在外面,正試圖把它們搬回花房。
背對著他的女人體態臃腫,卻依舊還是人的模樣。
他不知想到了什麼,驀地鬆了口氣。
也許是因為看到了熟人而感到安心,也許是因為脫離了幻覺而心懷慶幸。印桐緊繃的神經慢慢鬆懈了下來,就像破了口的氣球,整個人縮成一團窩進狹小的床鋪裡。
他無意識地環著雙膝,視線毫無焦距地落在床前鋪滿夕陽的地方,直到屋外傳來敲窗戶的聲音,“咚咚咚”,正好三聲輕響。
“你醒了?”印桐轉頭望過去,窗臺外的老闆娘沖他招了招手,聲音穿過冰冷的玻璃窗,帶著幾分模糊的笑意,“該……家了。”
“什麼?”他條件反射地問道。
老闆娘抬起手腕,笑著指了指腕內側的終端。她開合的唇齒尚未勾勒出完整的字形,便被店裡的鐘聲打斷。
不多不少,整整六聲鐘響。
印桐眨了下眼睛,突然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她大概是想說:“六點了,你該回家了。”
……
“下午茶”甜品屋開在中央城最繁華的商業街上,10點開門18點關門,寒來暑往從未改變。
這是件挺稀奇的事,畢竟眾所周知,新紀元後的中央城人流量位居世界第三,夜晚的商業街更是全城最熱鬧的地方。這裡是生意人的天堂,每寸土地都可以用金錢來度量,很少有生意人會傻到在六點之前關門,要知道往往夜幕降臨後,才是燈紅酒綠的主場。
然而印老闆常年處於“很少”中的佼佼者,佔據著“傻”的寶座,沒有半點讓賢的意思。
盡管他本人並不是什麼揮金如土的富家少爺。
六聲鐘響散在冬日的寒風裡,裹著店裡揮散不去的甜香莫名地讓人安心。印桐換了衣服趕回店裡,他還記得自己睡著前幹了什麼,他幫高中生模樣的小姑娘撿了她的化妝鏡和感冒藥,然後出現了幻覺,拜託剛進門的安祈照看一會店鋪。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他說:“一小會就好。”
印小老闆瞟了眼終端上的時間,為長達七個小時的“一小會”嘆了口氣。
他想起安祈那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唸叨著:完了,這可不是一塊小蛋糕能補償的心理創傷。
恐怕要賠上半個蛋糕櫃啊。
日近黃昏,店裡基本沒了客人,吧臺後的高腳凳孤零零地站在原地,黑色的皮質坐墊彷彿仍留有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