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朗笑著說好,然後兩人便不出聲了——他們在不約而同地想起了當年那顆畫不出來的“心”,一齊在心裡笑對方傻。
良久,方辰輕嘆出聲:“肉肉,我們分開的日子……已經比在一起的時間都長了呢。”
男人緊了緊自己的手臂,似嗟似嘆地來了一句:
“不,我們從來都沒分開過……”
第二天清晨,童朗藉著窗外微弱的天光,執著方辰戴著戒指的那隻手細細打量:在自己以為這輩子就要殘缺到底的時候,在自己都要屈服於晦暗人生的時候,在自己都要放棄自己的時候,方辰就這麼帶著一腔孤勇奔了過來,不容拒絕,不留後路。
我和你,他和她,終於變成了我們——童朗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
因為方辰在巴黎的課業還有小半年才能完成,童朗便將兩人其他幾個住處的一應物事都搬到了這幢見證了他們遠徵一般的愛情的小樓裡。
他想,這回自己終於能把一棟房子稱作為“家”了。
叔本華、顧城、喬治·奧威爾、加西亞·馬奎斯、李娟、王小波……方辰一邊收拾著童朗從16區蔣家大宅裡打包來的書籍,一邊在心裡感嘆:自己和童朗的書單居然毫無二致!
誠如這人所言,他們兩哪怕隔著大陸天塹,哪怕誤了滄海桑田,在某些層面上來說都從來都沒分開過。
方辰和童朗都是迷失於感情與理智中的流浪者;他們都在這俗世凡塵中學著盡力地保持理性,保留感性;他們對人生和宇宙萬物都悲觀而充滿悲憫,但同時也深愛著這個世界。
還好這個世界是如此溫柔,愛他們,愛你們,也愛我們。
幸福讓人變得柔軟寬和。於是方辰聽從了童朗的建議,選擇在內心徹底與過去的歲月和自己和解。她放下芥蒂,在第一時間告知邢江來與秦月白他們訂婚的訊息,以及童朗的身體狀況。
聽完方辰的敘述,邢江來在電話那頭長久的沉默。半晌,他才長嘆一聲道:“起碼要讓那孩子來家裡吃個飯,讓我們好好瞧瞧,再談其他。”
“那是自然。”方辰感激於舅舅這次的退讓與寬仁,“畢竟您和舅媽都是我的孃家人。於情於理,婚前我都要帶著童朗來這一趟的。”
邢江來心底那最後一絲防線,終究被“孃家人”三個字擊垮。掛掉電話,男人紅著眼,對著妻子無奈笑了笑:
“哎……嫁姑娘的感覺,還真是不好受啊……”
午夜時分,終於從應酬中脫身的邢覺非得空看了眼手機。他點開訊息,然後迅速摁掉——哪怕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真正面對的那刻依然是痛得措手不及。
回國前剩下的日子過得飛快。
雖然蔣邦達已經盡量少安排童朗出差了,但他作為公司副總仍是需要滿世界到處飛,方辰也依舊是三不五時地在工作室通宵達旦;兩人雖沒能做到完全的朝夕相處,但無名指上的小小戒圈卻已將他們的心緊緊地箍在了一處,哪怕相隔千山萬水,也能分享天涯共此時的繾綣柔情。
三月底的某個夜晚,方辰從創作中抽身,伸著懶腰走到工作室的陽臺上。
她最近在做的專案依然是和趙旬合作,為他一部再版的小說重新繪制插圖——小說講述了南洋華僑與故土親人之間長達七十餘年的糾葛羈絆、愛恨情仇,故事架構恢弘而充滿細節,十分引人入勝。
為了讓自己的畫面配得上趙旬的文字,方辰這段時間頗費了些功夫,在工作室連熬了好幾個通宵,惹得童朗都假模假樣地吃起了幹醋。
想到這人佯怒時的幼稚樣子,方辰笑了笑,給正在德國出差的他撥了個電話過去。
看到來電人姓名,童朗對著身邊的合作夥伴舉了舉杯,避到了宴會廳外的露臺。
“肉肉……”
他想裝作生氣,卻被聽筒那邊的女人的一聲呼喚直接打敗。清了清嗓子,他的語調中不自覺就帶上了幾分笑意:
“今天在忙什麼?下午打電話你也不接,這會兒倒是捨得想起我了。”
這天是農歷十六,月亮正圓。方辰抬頭看了眼夜空,笑道:
“月亮忙著陰晴圓缺,我忙著悲歡離合呢。”
雖然知道她口中的悲歡離合多半是指的創作,但童朗還是放緩了語速,輕聲道:
“方辰,我們倆這輩子有且只有一次離別。但它還遠著呢。”
“嗯,遠著呢。”
沉默地看著那輪共此時的明月,兩個人安靜地聽著對方的呼吸聲——這一世,有且只有死亡,才能將“我們”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