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林衍說。
“工作簽證得弄一弄。”穆康又說。
“明天幫你弄,大概三個禮拜下來。”林衍有條不紊地說,“等下先發job invitation給你。”
“就這麼定了。”穆康愉快地說,“我手頭的工作兩三個禮拜也能收尾了,那就……下個月見?”
林衍:“下個月見。”
聽筒裡傳來嘟嘟嘟的忙音,這段簡短卻又驚天地泣鬼神的通話結束了。
東八區已華燈初上,穆康美滋滋地放了一缸滾燙熱水,哼著穆大才子專屬第三主題,赤身裸體跨進浴缸。他手邊放著一小杯紅酒和一瓶礦泉水,充分體現出了穆大才子既想喝酒又怕喝太多窒息而死、既想泡澡又怕泡太久脫水而死的矛盾心態。
東一區仍陽光明媚,林衍獨自一人傻愣愣地站在湖邊體悟人生。雪季雖然已到尾聲,阿爾卑斯山雪線以上依舊潔白雄偉,陽光親吻終年無人的勃朗峰,寒風跨過磅礴山脊和碧藍湖水,包圍林衍清雋筆挺的身軀。
理論上,他此刻應苦思冥想一番“他為什麼要過來寫”或者“他為什麼要住我家”諸如此類的、一定想不出答案但又控制不住非要瞎捉摸的人性問題。
可實際上,他腦子一片空白,什麼複雜艱深的問題都沒有。
他只是無意識地想:真冷啊。
下個月……應該就不會這麼冷了吧?
王俊峰覺得麾下那位很難搞的作曲家最近似乎轉了性,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櫃子裡擺的煙依舊還是之前的那半條,既沒增加,也不像已經又抽完了一輪;第二,詢問《地道戰》的進度時,得到的答案居然是聞所未聞的“快了”,而不是一貫以來的“不知道”;第三,王經濟人被要求為作曲家準備一份牛氣哄哄的英文簡歷和職業證明。
王經紀人欣慰地想:看來他也意識到自己已經紅了,自我要求都不一樣了。
王俊峰雖然想錯了方向,倒也算是和真相殊途同歸。穆康在王經紀人麾下工作的幾年對自己可以說是毫無要求,此刻好不容易被林衍牽到了柳暗花明的又一村,自我要求確實是大大的不一樣了。
譬如說,他見縫插針地寫了一首鋼琴和小提琴的二重奏,用的是穆大才子專屬第三主題,還是那天和林衍打完電話後,泡澡時生出的靈感。
從起筆到完稿只用了不到一個禮拜,他把總譜隨便拍了張照發到“勳伯格賽高”,附言:首席,滾過來,火速。
邱黎明當晚就提著琴麻溜地滾來了,捎帶上了若幹圍觀群……聽眾。
管嘯最先到了穆康家門口,卻無法第一時間進門,因為他剛一走出電梯,就被恣意流淌的鋼琴聲截住了腳步。
穆康家一梯兩戶,隔壁戶主是一對大部分時間在國外的中年夫婦,常年無人居住。他沒有關門,音樂便在有限空間裡走得昂揚放縱,自由自在,如同世間萬物皆在咫尺之間。
嶄新的和絃,熟悉的主題,偏執的姿態,穆康的彈法。
鋪天蓋地的、遊刃有餘的、熟稔又陌生的、好久不見的……天才氣息。
電梯門接二連三地開啟又合上,不算寬闊的樓道漸漸變得擁擠。客人們被音樂攔在原地,心頭滂湃著萬般滋味,不知從何談起。
彷彿被現實與膽怯阻隔的繽紛從前翩然轉身,彷彿關於愛與友情的默契過往仍在舊處招手。邱黎明低頭看地,管嘯悶聲抽煙,陸西峰盯著天花板,管小小倚著夏樹,眼淚默默沾濕了唇角的發。
早已不是女孩的女孩幸福又難過地想:他又回來了,真好,可惜帶他回來的人……不是我。
時光拼命篡改往昔是非,音樂卻總能堅毅地讓昨日重現。
穆康彈完整首新作,一轉頭就發現樓道裡鬼鬼祟祟站了幾個人,正以一種饑不擇食、雙眼泛綠的勁頭盯著自己。
穆康:“……都沒吃飯嗎?要叫外賣嗎?”
冷場擔當真不是吹的,煞風景技能點得快爆機了。
管嘯從玄關裡翻出拖鞋分發,眾人自力更生地穿好,關門進屋。管教授轉身又馬不停蹄地去廚房燒水泡茶了,邱黎明走到鋼琴前拿出琴,其他人紛紛在沙發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