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光耀心知是剛才那一撞造成的,不由得暗自咒罵了幾句,面上卻不敢表露出分毫,只悄悄觀察著楚鈞的神色,盼他能放自己一馬,偏在這時,端木箏指著他身後那群鶯鶯燕燕憤怒地說道:“王爺,您快看!”
楚鈞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那些女子都打扮得較為暴露,風塵味甚濃,顯然並非什麼良家子,再仔細一看,她們身上都有一塊相似的刺青,雖然印在不同的部位上,可楚鈞還是瞬間就明白了那是什麼東西。
她們都是官妓。
這已經是比較好聽的稱呼了,事實上,犯事官員的家眷早就不會被充入官府為奴為妓了,所以她們是擁有自由的,只不過一朝跌落雲端忍受不了貧窮,所以自願淪落風塵換取錦衣玉食的生活。
更令人不齒的是,因為朝廷已經廢除黥刑,所以她們為了證明自己曾是官家小姐就刻意找人刺上這種印記,好招來更多的貴客,獲取更多的錢財,而她們確實也比普通妓、女更擅長琴棋書畫,格調更高,所以頗受客人喜歡。
不過這畢竟不是什麼好風氣,在楚襄的嚴治之下朝廷官員都不敢涉足其中,而這個許光耀恐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臨湖狎妓!
楚鈞怒極,冷聲命令道:“將他拿下!”
影衛紛紛出動,頃刻間就制住了許光耀等人,挨個抵在欄杆上等候發落。許光耀見楚鈞是鐵了心要辦他,也不再做小伏低,竟指著楚鈞身後吼道:“你也一樣豢養官妓,憑什麼抓我!”
剛被楚襄扶起來的嶽淩兮猛然僵住,低頭看去,那朵粉彩蓮花早已被水沖刷幹淨,露出了醜陋的刺青。
她竟成了他人眼中的官妓……
肩背還在持續疼痛,這句話更是如同一把刀插、進了心口,讓她瞬間白了臉,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忽然間天旋地轉,身子騰空,她被人穩穩地抱在了懷裡,寬厚的胸膛擋住所有不堪的視線,將她護若珍寶。
那邊的許光耀仍在不知死活地大喊大叫:“你若敢抓我,我定讓我爹去聖上面前參你一本!”
楚鈞尚未說話,楚襄已轉過身走到了欄杆旁,那張冷峻而幽深的聖顏出現在眾人眼底的一剎那,所有動靜戛然而止。
“人是朕的,你盡管讓許昌之上宗正寺參朕一本!”
軍心所向大抵是如此。
在如此龐大的陣勢下,嶽淩兮不由自主地想要把自己藏起來,好在她隱沒於人高馬大的騎兵隊伍中,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在穿過狹長甬道的一剎那她抬頭望了望暗色無邊的天幕,再難掩藏內心的波瀾。
楚國,她終於回來了。
八歲那年離開的故國到如今幾乎變得全然陌生,風格迥異的建築,格外熱情的百姓,一切都讓她心潮起伏,還有燕州大營裡的女醫官,說得一口極好聽的吳儂軟語,她隱約記得那腔調卻再也說不出口。
十年了,該忘的不該忘的都擋不住時間的侵襲,她是楚國人,卻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嶽淩兮按捺住內心的嘆息,掀被起身梳洗。
昨夜進城之後她就被影衛領來這個小帳篷了,沒去難民營的原因大概是楚軍昨日攻下了蒙城,難民大幅度增加以致營中滿員,沒有她可以住的地方了吧。
來這之前,楚襄沒有再與她有過任何交流,他被眾人簇擁著去了中軍主帳,那邊是軍營重地,守備森嚴,不許任何無關之人進入,她站在高處遠遠地望了幾眼,看見兩名身形挺拔的男子在門口相迎,一個似乎身上有傷,楚襄親手扶了他一把,隨後三人就進帳了。
那句未說出口的謝謝就一直存到了現在。
嶽淩兮放下布巾,冰涼的洗臉水讓她清醒不少,她想了想,決定到外面去看一看,新到一個地方把周圍環境都觀察透徹已經是她多年來的習慣了。
走出帳篷,眼前豁然開朗,上有碧空赤晷交相輝映,下有青山伴著關隘城牆連綿起伏不知盡頭,營砦林立其中,色調冰冷,肅然生畏,四面八方皆設有校場,一片烏壓壓的全是玄甲軍在操戈演練,場面十分壯觀。
她所在的地方到處都是來來往往的傷兵,應該是在醫療隊這邊,想來昨夜剛到營帳便有女醫官來給她看腿傷,中間缺了一味藥,回去拿來不過半刻的工夫,原來是就近安置。
嶽淩兮默然回想著,身後冷不防傳來了孩童稚嫩的聲音。
“言修哥哥,你不會又讓醫官姐姐給我熬那又苦又嗆的湯藥喝吧?我真的沒受傷,你相信我好不好?”
男孩癟著嘴,步子邁得極小,像個小尾巴似地拖在夜言修身後,顯然對看病喝藥這件事極為抗拒,夜言修啼笑皆非地瞅了他一陣,見他實在不願去,索性停下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