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雲殊新登指揮同知之位,又是在上次大比中給京衛掙了臉面的人,任務自然不輕。即使知道許碧這幾天就要生了,也休想請下假來。更何況,他還有別的事要向皇帝回報。
九煉跑去京衛指揮使司的時候,沈雲殊還在宮裡呢。
“朕已經著人仔細地查過了。”皇帝的臉色不太好,“袁昭儀進宮不久,太後就賞了她一種黃芪紅棗茶,據說是溫養身子的。”
黃芪紅棗茶,單聽這名字絕無問題。黃芪者,補肺健脾,固氣益血;紅棗者,補中益氣,養血安神,都是對女子極好之物。
但是,這名字只是聽聽而已,至於茶裡頭究竟有些什麼,誰也不知道。
“朕查了許久,若說袁昭儀已然被下藥數年之久,那除非此物。”別的東西,袁勝蘭自己都會提防,不會隨意食用。也只有袁太後給的東西,她才絲毫不會起疑心。
“你說,太後這是何意呢?”
沈雲殊沒吭聲。其實皇帝並不需要他的答案,皇帝能查清此事,自然也有自己的判斷。說到底,有孃家血統的皇子,還是不如親孫子要緊。
“朕確實沒想到,母後到底還是不肯放手這點心思。”皇帝像是在跟沈雲殊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既然如此,當初何不就立太孫呢……”
沈雲殊輕聲道:“有佑王,有陛下,立太孫斷不可能的。”當時先帝身體也不是很好,因為端王謀逆更受了打擊,眼瞧著是堅持不了幾年的。敬親王當年不過五六歲,如何能繼位?國賴長君,這一點先帝和朝堂諸臣都是知道的,即使太後說要立敬親王,也絕對不可能成功。
太後也很清楚,所以選擇了當時的靖王,如今的皇帝。但在太後心裡,一直都想著要扶持敬親王,讓她親生子的血脈重新登基。
皇帝長長嘆了口氣:“血脈親情,這也難怪……”只是,如今他已經登基,也想自己的血脈傳下去,所以……
沈雲殊默然等皇帝感嘆了一句,才道:“臣以為,是否請名醫入京為皇後娘娘診脈?”
皇帝微微一驚:“你是說,皇後也——”皇後無子,難道也是太後下的手?不,皇後當初也是有孕過的,小産之後他也查過,確係皇後憂心太過,以致未能保住這一胎,還損了自己身子。
“即使無事,請名醫為娘娘調養亦是無妨。”沈雲殊明白皇帝的心思,從他還是靖王的時候,他就是期盼著皇後能生下嫡子的,因此即使皇後小産後數年都無動靜,他也沒有再去立什麼身份尊貴的側妃。否則,梅若婉、袁勝蘭等人,怕也等不到他登基之後選秀了。
皇帝沉吟:“皇後自己防範甚嚴,但……”防範,能防著被人做什麼手腳,可是若用的禦醫不得力,身子調養不好也是有的。只是民間郎中入宮不是小事,斷然瞞不過太後,到時……
“依臣看,不如就用那淨凡一試。”這些天沈雲殊把淨凡從前做過的事都順藤摸瓜地挖了出來,不想這道姑在婦人科上的醫術還真是很不錯呢。且真要說她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倒也沒有,頂多就是用那假孕丹騙過錢,又幫人做局罷了。但後者,那些有心買假孕丹以構陷於人的人才是主謀,淨凡頂多算個幫兇。
“若她能對娘娘的鳳體有所增益,陛下略恕她幾分罪過也就是了。”淨凡被抓後簡直是惶惶不可終日,這會兒要跟她說替皇後診治能獲得寬大處理,怕不是要屁滾尿流地來奉承呢。且一個女子,入後宮也不打眼。再退一萬步說,即使診治不成,淨凡也斷不可能往外洩漏什麼——要處置她,太簡單了。
皇帝略一思忖,點了點頭:“若她真能治好皇後,朕就恕了她的罪。不過那袁勝蓮……竟如此大膽!”更是個狠心的,拿著假孕丹來騙自己親姐姐。
沈雲殊也沒料到袁勝蓮會這麼幹,不過真要說起來,這兩人也沒多少姐妹之情。袁勝蘭當初在孃家的時候根本沒把袁勝蓮放在眼裡,如今居然還相信這個妹妹會為她效力,這腦袋也不知是怎麼長的了。
“不過,若非如此,只怕此時我們還不知曉太後的心思……”
皇帝沉吟了一下:“她今日又入宮了……”也不知還要對袁勝蘭說些什麼。景陽宮的人被皇後換過之後,固然插進去一些眼線,但袁勝蘭也是更小心了。
沈雲殊默然,不打算再對此事發表什麼評論了。袁勝蘭到底還是皇帝的嬪妃,袁勝蓮對她下手,說起來其實也是對皇帝的不敬了。
“嫡庶有別啊……”皇帝又嘆息了一聲。袁勝蓮之所以對袁勝蘭如此不留情,與她受袁勝蘭的欺負大有關系,皇帝又怎會不知道呢。這嫡庶之間,說是親兄弟姊妹,可又有幾個真能和睦相處的呢?就說他的後宮裡,正側之爭,也是嫡庶之爭的一種。
“你不肯納妾,怕是早看清楚了吧?”皇帝略帶自嘲地笑了一下,又調侃地問沈雲殊,“聽說許氏快要生了,你有福氣啊。”
沈雲殊摸摸鼻子:“臣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未必只是運氣。”皇帝又笑了笑,“這滿朝之中,能說不納妾的又有幾個?其實,朕本來也頗為你有些抱不平,想著賞你幾個人,或是給你做媒,納一房賢惠妾室的。”
沈雲殊連忙擺手:“臣跟許氏甚是和睦,實在不需別人了。”皇帝賞人,做媒,一方面是為他抱不平,另一方面,怕是也不想他和許家走得太近。不過,今日將淨凡與袁勝蓮之事和盤托出,皇帝大約可以放心了。
皇帝果然笑道:“看你與許氏這般情深,卻又把許婕妤之事捅出來,許氏不會埋怨你麼?”
沈雲殊正色道:“許氏與臣說過,沈家只忠於陛下即可。”
“許氏真是如此說的?”皇帝揚了揚眉毛,“朕對她倒是越發的好奇了。”許家究竟是怎麼養出這麼個庶女來的?
沈雲殊輕咳一聲:“臣無半字虛言。”其實還有些事,他並沒有告訴皇帝,譬如許碧會倭語,又比如是許碧假冒晚霞,將倭人騙入圈套。有些事情,沈家內部知道就行了,並不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許氏也是庶出……”皇帝感慨了一句,但也沒有再說下去。不管許氏是因為當初在孃家被苛待而記恨也好,還是真的忠心也好,他不妨就相信沈雲殊的話就是了:“遇事明白,是個好的,讓你誤打誤撞碰著了,著實是你有福氣。”
沈雲殊嘿嘿一笑:“既然皇上也覺得臣妻明白,那臣妻的三品誥命……”
皇帝笑罵:“就你急!滿朝堂的官員,朕沒見著哪個為了妻子的誥命跑到朕面前來討要的,偏你一次兩次的,急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