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沁生得與姐妹們有三分相似,只是眉目太過平淡,既沒有長姐的端嚴,也沒有幼妹的嫵媚,只能算是中人之姿。不過她氣質淡雅,眉尖常蹙的模樣,倒是有幾分楚楚動人。聽了梅太太的話便輕輕笑了一下,溫聲細語地道:“今年父親五十整壽,我這幾年都在外頭,此次帶著孩子們回來為父親祝壽。”
呂氏對這個小姑子顯然十分親近,笑道:“可不是,這一外放就是四年,家裡人都惦記得很。”說完了,轉頭招呼沈夫人:“世子常常說起沈大將軍和沈少將軍,先定西北,再治江浙,戰功累累,甚是景仰。只是沈大奶奶有喜,不好驚動。夫人能帶著兩位姑娘前來,真是不勝歡喜。”
沈夫人忙客氣幾句,跟著呂氏進了二門。
承恩侯府辦這個桂花宴也是有底氣的。園子裡有兩株近百年的老桂樹,一株金桂一株銀桂,如同雙生般並立著,亭亭如蓋遮了園子小半邊。此時樹上已經如同繁星般掛滿花苞,雖只才開了三分,那幽香已經順著風,一進承恩侯府就能聞到了。據說等花朵全部盛放的時候,一陣風吹來,這一條街上都是香的。
梅家為這兩株桂花,特在園子裡挖了一條水渠,落下的桂花順水漂流,裡頭還養了紅色的鯉魚,追著黃白兩色的桂花唼喋,煞是好看。至於梅家的桂花宴,自然也就設在水渠邊上。
承恩侯夫人正在那裡與先來的人說笑。今日能到這裡的客人身份都不低,倒是梅太太,算是最低的了。但她本是承恩侯府族人,丈夫又是名動京城的大儒,雖無官職,卻也超脫。
呂氏請了沈夫人往水邊去。今日客人雖多,沈夫人這正二品的大將軍夫人也能數得著了。彼此見禮過後,承恩侯夫人便笑道:“聽說杭州多桂花,沈夫人想必是看慣了的。”
沈夫人也笑道:“杭州桂花雖多,如貴府這兩株一般的卻是少見了。且聞著這香氣,竟似比南邊的桂花還清幽些似的。這條水渠更是開得好,實在是點睛之筆。”
承恩侯夫人對這條水渠也頗是得意,笑道:“這還是賢妃娘娘在家的時候想出來的。”
周圍眾人,自是少不得要跟著誇贊梅賢妃幾句。有人便道:“家裡出一位皇後一位賢妃,真是再沒人有您這樣的福氣了。”
呂氏不由得瞥了一眼旁邊的梅若沁。梅家三女,外頭人說起來卻都是隻提兩個,有些個近年才來京城的,竟都不認識梅若沁。呂氏聽著那人拍馬屁,都覺得有些替梅若沁臉上發熱。
承恩侯夫人卻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笑道:“也都是皇上天恩。”說著,又拉了沈雲婷和沈雲嬌的手笑道,“沈夫人也是有福氣的,家裡兒子爭氣,女兒也生得水靈。”
沈夫人心裡不由得憋悶了一下。承恩侯世子才華平平,在京城裡是出名的不怎麼爭氣。可是承恩侯夫人所說的那個沈家爭氣的兒子,也肯定不是沈雲安哪。
不過這時候沈夫人當然不會表露出來,只笑道:“您過獎了。我怎麼能跟您比呢。”皇後娘娘的生母,自然是沒人能比得了的。
眾人也都笑著奉承起來。梅若沁垂了眼睛在一邊,彷彿沒聽見似的。倒是呂氏看得不忍心,捉個空兒笑道:“母親,咱們這裡說話,女孩兒們坐著也無趣,都叫她們去園子裡罷。”招呼梅若沁,“二妹妹幫我請兩位沈姑娘過去。”又笑向梅若嫿道,“嫿妹妹我可就不招呼了,容我偷個懶兒。”
承恩侯夫人便笑道:“偏你會支使人。罷了,沁兒去罷,也瞧瞧晶姐兒和水哥兒,可別叫他們磕著絆著,也不許往水邊去。”
沈夫人笑著正要叮囑女兒幾句,便見梅若嫿和沈雲婷都起身了,唯有沈雲嬌有些心不在焉地還坐在那裡,竟像是沒聽見呂氏說了什麼似的,不由得眉頭微微一皺,連忙戳了女兒一下,道:“跟你姐姐一處,可別亂跑。”
承恩侯夫人便笑道:“夫人別擔心,園子裡許多人呢。”
梅若沁領了幾人往園子裡去,沈雲嬌轉了轉眼珠,便趕上梅若嫿,笑盈盈地道:“姐姐從嶺南過來的,我聽說嶺南那邊兒天氣和暖,一年四季都是鮮花不斷,可是有的?我家從前在西北那邊,八月裡就冷得不行了,到了杭州就覺得暖和許多,冬天雪都下不了幾場。沒想到嶺南竟是更暖,四季如春的?”
梅若嫿笑了一笑,道:“嶺南確是比這邊都暖和。嶺南微草,經冬不凋,尤其是雲南那塊兒,是真真的四季如春,花開不斷……”
香姨娘一直亦步亦趨地跟著沈雲婷,此時便湊在沈雲婷耳邊低聲道:“二姑娘這是怎麼了?”方才梅夫人在二門處態度冷淡,沈夫人甚是不快,若依著沈雲嬌的脾氣,必定不理梅若嫿,這回怎麼還這麼殷勤地湊上去,未免太過反常了吧?
沈雲婷也想不明白,低聲道:“姨娘只看著就好。”梅若嫿也是承恩侯府的親戚,沈雲嬌這樣,總比板著個臉,叫別人明晃晃地看出梅沈兩家不和的好。
幾人才走了幾步,路邊上就鑽出個小胖子來,搖搖晃晃地沖著梅若沁就撲了過來:“娘親——”
“水哥兒別跑!”後頭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兒跟過來,手裡拿了個紅紅綠綠的布球,跑得氣喘籲籲。
梅若沁忙蹲下身抱住那小胖子:“怎麼自己跑在這裡?跟著你的人呢?”又招呼那女孩兒,“晶姐兒怎麼也一個人?”
女孩兒看見母親,有點膽怯地站住腳,小聲道:“水哥兒讓我給他撿球,他自己就跑了。小靈去端酸梅湯,吳媽媽——被人叫走幫忙去了,說小郡主喜歡她做的芝麻餅。”結果就只剩下她一個人看著弟弟,然後一個沒看住,弟弟就跑了,幸好她追得快。
梅若沁抿著唇,對女兒招招手。晶姐兒有點猶豫地過來,卻被母親也一把摟進了懷裡,頓時鬆了口氣,把手裡的布球塞給弟弟:“給你。不許再跑了,再跑就不乖。”
小胖子卻把大腦袋一抬,奶聲奶氣地:“就不乖!”
晶姐兒氣得直瞪眼。梅若沁摟著女兒,只覺得一陣心酸。是,她是才華平平,遠不如兩個姐妹,就是嫁的人家也不怎麼如意。可這兩個孩子也是承恩侯府的外孫,如今在承恩侯府裡,母親不把她當一回事,就連她的兩個孩子,別人也不當一回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