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嫌董夫人太過板正又不如蘇氏貌美,可董大人只要眼睛不瞎就能看得出來,要掌家理事相夫教子,還得靠董夫人這樣的。且兩個庶子雖跟她不親,董夫人挑兒媳的時候卻是毫無私心,完全為了董家著想。就是叫他自己去尋,也未必尋得來更好的了。
這麼一來,董大人是狠狠教訓了兩個兒子一頓,連蘇姨娘那裡都冷落了幾天。於是董家兩位少爺又憋憋屈屈回去跟妻子和好,而兩位董奶奶依舊還跟從前一般敬著嫡母,對生事的姨娘婆婆更沒好感了。
這件事兒鬧得怪厲害的,董夫人雖然管家甚嚴,但架不住蘇姨娘連著兩個兒子都糊塗,自己在外頭不收斂著些,倒把後宅的事兒傳了出去,弄得杭州城裡訊息靈通的人都知曉了。這會兒看著兩位董奶奶處事得當,不由得都有點兒替她們惋惜——這麼好的媳婦兒,偏有人不識貨。
雖說暗地裡較著勁兒,但無論是沈夫人還是袁夫人,都不會在面兒上露出來什麼針鋒相對的意思,仍是一團和氣地寒喧,且因為袁大少奶奶有孕,話題倒是多了。董家兩位奶奶暗暗鬆了口氣,便也就著這話題說下去,一時也並不冷場。
袁大少奶奶是滿面春風,嘴裡卻叫苦:“頭一回,也不知道怎的就這麼纏磨人,每日裡只想吃些古怪東西,倒攪得全家都不安寧。”
這話顯然是在炫耀,旁邊自有人接話道:“若這樣鬧騰,八成是個小少爺了。”
沈夫人暗嗤了一聲。鬧騰那說的是胎動頻繁,這口味多變跟是男是女有個屁的關系。現在只管奉承,等生下來是個閨女,那時才叫好看呢。
不過她面上當然不會露出來,只管點頭笑道:“口味變了也是常有的事兒,橫豎不管想什麼,你婆婆總會給你弄來不是?”
袁大少奶奶便笑起來:“可不是。”目光忽然掠向許碧,“沈少奶奶別急,等你有了,沈夫人必也要這般操心的。”
剛才她就發現了,許氏的目光時不時向她這裡投過來,想必是羨慕嫉妒恨呢。本來她這是頭胎,又是將將才滿三個月,該在家裡養著才是,可是近來袁家如此一帆風順,她就是想來紮一紮沈家人的眼。
許碧沖她怯怯地笑了一笑:“借袁少奶奶的吉言……”其實她根本不是在看袁大少奶奶,她看的是她身後的一個丫鬟。那丫鬟身上穿的是細棉布褙子,又站得遠,該是個二等丫鬟。可是如果她沒看錯,那張臉跟司敬文畫出來的十分相似——那是晚霞,就是那個曾經喬裝奔喪跑去海邊的晚霞!
要說司敬文的畫技還是不錯的,雖然中國畫並不懂面部陰影什麼的,但司敬文畫出來的也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顴骨和下頜的角度把握準確。且晚霞左眼尾下方有一顆淚痣,瞧上去真是楚楚可憐,有這個標誌在,許碧覺得她沒認錯人。
袁勝玄的通房丫鬟,卻穿著二等丫鬟的衣裳出來了。聯想到這些天沈家的人死死盯著袁家,許碧心裡就冒出個念頭來——袁家這是要動!
正如袁家一定有人盯著沈家一樣,袁家必定也料到沈家同樣會派人盯著他們。一個人從袁府出去不容易隱去行蹤,可是今日董府這般熱鬧,各家女眷都帶了丫鬟來,進進出出之間多一個少一個又有誰會注意到呢?
難怪袁家也來得這樣早呢。若依著規矩,身份越高的人來得越晚些,沈家是因為與董家有姻親,袁家卻大可來得晚些,還能避開門口的擁擠。可是現在,這擁擠卻成了她們的掩護了。
果然才進二門,袁大少奶奶就彷彿想起來什麼似的,一摸身上:“呀,我那個香囊忘在馬車上了,快給我取過來。”說著抱歉地向董大奶奶一笑,“這些日子總還覺得胸悶,郎中開了些藥,叫帶在身上時常聞一聞,果然暢快些。”
許碧用眼角餘光看去,果然晚霞和另一個丫鬟已經轉身往外走了,她便一把抓住了知雨,壓低聲音道:“你出去告訴九煉,那是晚霞,他知道。”
袁大少奶奶其實並沒有用什麼香囊,就連今兒說的這句話,也是小叔子身邊的心腹小廝長庚來傳的。雖不知怎麼回事,袁大少奶奶卻是不敢不聽這位小叔子的,叫她帶他的通房出來她就帶出來,叫她說這句話,她就說唄,橫豎都是一家子,總歸是為了袁家好。
沈袁兩家女眷再加帶進來的丫鬟不少,退出去個把並不惹眼,絲毫也不影響熱鬧的氣氛,當然也就沒有人注意,袁家出去了兩個丫鬟,卻只回來一個,倒是知雨回來的時候,沈夫人瞧了她一眼:“做什麼去了?”
許碧就伸出手來,手心裡放了一枚鑲貓兒眼的水滴耳墜子:“這個落在馬車上了,竟沒注意,走了幾步才覺得耳朵上空空的……”
沈夫人看一眼那耳墜子,心裡就不自在。赤金底子上,那貓兒眼碧綠通透,中心的一道光金黃閃亮,活像真正的貓眼一般。當初給沈家的聘禮她都看過,雖也有幾顆貓兒眼,顏色卻沒這個綠,至於公中打的首飾更沒這樣東西,顯然後頭沈雲殊得的,又新給許氏打了首飾。
沈夫人當然也從沈大將軍那裡得過東西,可沈大將軍也只是給她這些珠寶,從未管過她究竟打什麼樣的首飾。許氏在後宅,若是自己拿了這些東西去打首飾,她總會知道的。如今半點兒訊息都沒聽見,那必是沈雲殊經手的了。這份兒用心,可就不一樣了。
再則,沈夫人其實也很喜歡貓兒眼,但說過兩回,沈大將軍拿回來的珠寶仍舊多是紅藍寶石,許氏這裡卻多了貓兒眼的首飾,可見這東西是都被沈雲殊拿去了。
只是這些話卻不能拿到外頭來說,沈夫人憋了一肚子的不痛快,只能教訓道:“怎的這般大意,耳墜子落了都不知道?幸而是發現了,若不然叫人看見,少不得說你粗心大意,丫頭也伺候得不周到!”
許碧便低下頭,連忙把耳墜子掛上,抬起頭來的時候,順便對饒有興味注視這邊的袁大少奶奶露出一個有些羞窘的笑。
之後董三姑娘的及笄禮,許碧就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了。既記掛九煉能不能跟上晚霞,又怕袁家別有安排,九煉等人著了道兒。好容易捱到禮畢,董家又擺了一場小宴,等回到沈家的時候,已然將近黃昏了。
然而九煉是直到天黑之後才回來的,一回來就直奔了許碧的院子:“少奶奶,出了點事……那晚霞她,她……您能過去瞧瞧嗎?人在花園子裡。”
許碧二話沒說就擱下了筷子:“走。”
雖然料想到是事情不順利,但許碧看見晚霞的屍身時還是驚了一下——她滿嘴是血,血液已經幹涸,變成了紫黑色,看起來尤其可怖。
“咬舌自盡了。”屋子裡是沈卓,許碧還是頭一回見到他,“九煉,你給少奶奶說說。”
晚霞的確是藉著出去取香囊的工夫,坐上了一輛不知什麼時候趕過來的普通騾車,就往杭州城外去,半路上還接上了長庚。在確定沒有別人加入之後,沈卓出手,輕輕鬆鬆就把人拿下了。
拿下很容易,但後面的事就很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