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許碧也來了杭州將近一年,不單身子結實許多,就是個子都長高了一寸。雖然這幾個月天天都有室外活動,但許家在膚色上的基因很好,並沒有曬黑,反而是因為血氣充盈了些,真正是白裡透紅了。
正是過年,許碧又還算是新婦,做的新衣裳也是顏色鮮豔,往那裡一立真算得上豔光照眼。雖然長得有點兒——太過嬌媚,但目光清正,端立著也很有正室範兒了。
“這年下了,外頭冷,寧波也不近……”沈大將軍心裡很高興兒媳婦惦記兒子,但嘴上還是要意思意思的。
“這都沒什麼,只是要請父親別怪罪我不能在家中侍奉了。”許碧幹脆利落地說,“除夕闔家團圓,大少爺一個人在外頭,我實在是不放心。”
“那就去吧。”沈大將軍心中竊喜,面上不露,“多帶幾個人,不要嫌麻煩。”
大年三十一早,許碧就動身往寧波去了。這一路其實並不遠,道路也修得不錯,清早出發,晚上也就到了。
這年頭兒,到了除夕這日,路上連行人都不多,沈府的馬車也是特製,馬匹亦好,不但車廂寬敞,跑得還快,也不十分顛簸。天色將黑的時候,就進了寧波城門。
沈家在寧波也置了處宅子,沈雲殊就在宅子裡養傷。這宅子其實就為了沈家父子從營裡出來歇歇的,自是不大,不過是兩進二十來間屋子,還在小巷之中。許碧才進門呢,就聽見屋裡頭沈雲殊在嚷嚷:“不成不成,我這一子就要落在這裡!”
這聲音聽著倒是中氣甚足。接著就是一個微顯蒼老的聲音用力咳了一聲:“你方才明明已經落子了,如何能悔棋呢?”
沈雲殊才不幹呢:“我尚未落到實處呢,只不過是伸伸手而已。”
梅汝清據理力爭:“舉手無悔方是君子。”
沈雲殊嘿嘿一笑:“我不是君子。先生不讓我下在這裡,我就不下了……”
梅汝清半天沒聲音,大概是被沈雲殊的無恥驚到了,好久才忍辱負重地說了一句:“那就落在這裡吧,下不為例。”
許碧聽得嘴角直抽,不由得看向剛剛迎出來的五煉:“這是怎麼回事呢?”下棋就下棋,沈雲殊怎麼還直耍賴呢。
五煉嘴角也抽了一下,規規矩矩地答道:“梅先生最愛下棋,只是營中找不到人能與先生對弈……”只有沈雲殊能跟他對下,所以梅汝清就只能忍耐著沈雲殊偶爾耍個賴。
“我還當大少爺獨自一人在營裡過年,不定多麼孤清呢……”結果人家下棋就下得有滋有味兒的。
五煉連忙為主子辯白:“實在是傷得不輕,郎中囑咐了不叫挪動,所以回不去……”
他這話一說,九煉就在後頭齜牙咧嘴了。好嘛,他前頭說就是皮肉傷,到了五煉這兒就說傷得不輕了,這不把他賣了嗎?
果然許碧似笑非笑地瞥了九煉一眼:“也不知道你從前傳的訊息是不是都如此偷工減料。”
九煉苦著臉:“小的實在冤枉,六月飛雪了……”
許碧抬手指指天上:“雖然飛雪了,可惜不是六月。”
這宅子也算是房淺屋窄,他們站在院子裡說了幾句話,沈雲殊在屋裡就已經聽見了動靜,嘩啦一聲拉開窗戶把頭探出來:“誰來——碧兒?”
天上已經開始飄下細細的碎雪,沈雲殊一開窗,就有雪片撲到他臉上,涼沁沁的。只是這點兒涼意轉瞬就被他心裡湧起的熱流給燒沒了——細細碎碎的雪中,許碧穿著件銀紅長襖,肩上披著白狐皮裘,站在那裡笑吟吟地看著他。天光已暗,沈雲殊卻覺得許碧通身上下都是亮的,彷彿能發出光來似的。
“你怎麼來了?”沈雲殊險些想從窗戶上跳出去。
“來瞧瞧大少爺在做什麼呀。”許碧往前走了兩步,直走到窗外,“九煉與我說,你受了一點兒小傷就不肯回去了,我怕父親擔心,只得過來瞧瞧。”
“咳!”沈雲殊幹咳一聲,毫不遲疑就把九煉賣了,“這小子胡說,我肚子上捱了一刀呢,郎中說禁不得顛簸,所以實在不敢上路。他胡說八道,回頭賞他軍棍。”
九煉耷拉個腦袋不敢反駁。許碧忍不住笑了一下:“多賞幾棍子,省得他說謊話不打個嗑巴。”
九煉欲哭無淚,好容易等許碧與梅汝清行了禮,又叫把馬車上帶的東西都搬下來,打點做年夜飯,這才連忙溜去廚房打下手,一邊燒火一邊抱怨:“明明是少爺自己說的,不叫告訴少奶奶,免得少奶奶擔心。如今瞞不過了,又拉我出來頂缸。”
這裡宅子原也是要辦年夜飯的,只是宅子並不常住,也沒個正經廚娘,附近的酒樓也都歇了業,一眾跟著沈雲殊的人都當這頓年夜飯要糊弄著過了。沒想到少奶奶竟趕了過來,且還帶了好些東西,有魚有肉有菜蔬,都是洗剖醃漬好了的,下鍋炒炒燉燉就能吃,顯然十分豐富。
眾人頓時都擠到廚房裡來幫忙,聽了九煉的話便轟然而笑,並沒個人同情他,反是打趣道:“打幾棍便打幾棍,難道還能打斷了腿不成?”
“就是。替大少爺挨幾棍又怎樣?不然,難道要打大少爺嗎?”
九煉沖他們做個鬼臉:“一個個的,半點義氣都不講!既這樣,少奶奶帶來的好東西,你們都別吃!”
立刻便有人笑道:“我看還是該先打軍棍,打完了,你多吃點也無妨。來來來,把他拖出去,拿棍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