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差被殺,整個杭州城——不,整個江浙都要震動,連沈董兩家的親事都要先擱一擱,更不用說許碧的生辰了。
當然,沈夫人壓根也沒想給許碧過什麼生辰。
“今兒是你的好日子,原本這及笄的年紀該好生慶一慶,可你也瞧見了,欽差隊伍在福建出了事兒,江浙這邊也不知會不會被牽連,我正擔心老爺,想必你也該擔心大郎……”
沈夫人坐在上頭,慢條斯理地說話,掃過許碧的目光裡卻有些陰沉。
沈雲安這幾天都被她拘在院子裡讀書,連請安都不必來了,就怕他再看見了許氏,一個糊塗又做出什麼來。雖說那天沈雲安賭咒發誓說再不會犯糊塗,可是據剪秋來報,這幾天他茶飯都不大用,說是念書,時常發呆——都是被許氏給禍害的!
她這幾天心情本來就有點焦躁,一邊擔心軍營裡的沈大將軍會不會因此被牽連,一邊有點煩躁選定的納採吉日只怕是不行了。這可是六禮裡頭的第一個重頭戲,輕慢不得。且納採要用雁,前幾日從獵戶手裡買了幾對大雁來,也不知下人會不會養,不說養死,就是養瘦了也不好看……
這種時候,再看見許碧,自然是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了,就連這吉日拖延,她也很想算到許碧頭上——這簡直就是娶進門一個攪家精,也不知道當時林嬤嬤究竟是怎麼辦的差,居然把她給挑了來。什麼懦弱無能,簡直就是太能了!
許碧對自己的生辰無所謂:“夫人說的是。”反正沈雲殊也不在家。不對,這跟沈雲殊在不在家有什麼關系?這是因為她沒覺得這是自己的生辰,絕對不是因為沈雲殊!
“你這根簪子倒是頭一回見——”沈夫人掃視許碧一圈兒,就發現了她頭發上的新首飾。
各院公中的份例沈夫人心裡都有數,許碧頭上這根簪子她沒見過,看那玉質肯定是超出了份例,那就只有沈雲殊私下裡貼補了。
“是大郎給的?”沈夫人看著像在打趣,眼神卻愈發陰沉。這兩個倒是蜜裡調油似的,卻害得她的兒子心猿意馬,不思飲食,若是不給她一點教訓,如何對得起自己……
香姨娘在旁邊立著,目光也迅速在許碧頭發上打了個轉。沈雲殊從前何曾在意過這些女子家的東西,就是給她或沈雲婷送東西也不過是讓她們自己去挑選,再從他的私房裡走賬罷了。可許碧這些日子都沒出過門,這簪子定然是沈雲殊選的。
“是大少爺叫人捎回來的。”許碧倒沒覺得怎麼害羞,只是心情有點複雜。明明對沈雲殊……甚至連和離的事兒都想過,可到了今天早晨,知雨把這簪子捧上來,她還是戴了。那什麼,一定是因為這簪子實在做得太漂亮了,你看那桂花雕的,枝幹橫逸,姿態如生,尤其是從半輪明月中伸出來的那一枝,一下子就顯得特別生動……反正,肯定是因為簪子漂亮!
許碧正在這裡自欺欺人,就見沈夫人擺擺手,把來請安的香姨娘和沈雲婷等人都打發出去了:“有幾句話,我得與你說說。”
“是。”許碧迅速想了一下,覺得沈夫人多半是要提圓房的事兒,所以不能叫沈雲婷姊妹聽見,到底還是沒出閣的女兒家呢。
果然沈夫人一開口就說:“原本是跟你孃家商議好的,等你及笄之後就圓房。大郎年紀不小了,也等著開枝散葉呢……”
她目光在許碧身上轉了轉,慢悠悠地道:“不過,不知道你癸水來了不曾?”
許碧猛地怔了一下。突然意識到,沒有,她至今還沒來過初潮呢!
要說許二姑娘這個身體,實在是……倒也不是說缺她吃喝,只是太安靜太內向了,終日裡就是窩在屋裡做針線,連許府的花園都不大去。有什麼話又都喜歡憋在心裡,要不然也不能當初聽說要沖喜,就一根繩子把自己吊死了。
情緒影響內分泌,以至於許碧滿了十五,還沒來過癸水呢。雖說這個時代女孩兒初潮大都要晚些,但都十五了還沒來,也的確是有點太晚了。
不過,沈夫人問這個做什麼?這種私密事兒,若是親娘詢問是正經的,可沈夫人是繼婆婆,哪會關心這個?
許碧正琢磨,就聽沈夫人嘆了口氣:“你這身子弱也不曾早說,若早說了,請個好郎中來瞧瞧,也好細細地調養。女人家,這身子是最要緊的,若是太弱了,於子嗣上也有影響。”
子嗣兩個字落在耳朵裡,許碧心裡一跳,彷彿抓到了要緊處。果然沈夫人接著便道:“大郎轉過年就二十一了,若在別的人家,早就做父親了。你這裡——成親晚些也就罷了,可你這至今癸水不來,便是圓了房也不成,再這麼耽擱下去,外頭的人不知情,倒要說你不賢惠了。”她拖長了聲音,嘆道,“大郎這般年紀還沒個兒女,說出去你的名聲可是不好聽……”
許碧在一瞬間竟然就知道沈夫人後頭要說什麼了。癸水沒來,她就不可能生育,又要沈雲殊有兒女,那不是——只有找別的女人來生了麼?
“夫人的意思是——”許碧只想冷笑。這可真是好,撿著她過生日的時候來給她添堵了。
“按說這事兒我原不該管的。”沈夫人看許碧臉色僵硬,只覺得心裡一陣痛快。真是天助她也,正愁著找不到理由,卻是那天紅羅聽見香姨娘在跟自己的丫鬟說話,說是許氏瞧著單弱,還要學什麼拉弓射箭,“也不知道癸水來了不曾,千萬別自己不上心,倒把身子弄壞了,於子嗣上妨礙”……
就是這幾句話提醒了她,叫紅羅去一打聽,果然許氏自進了門還不曾換洗過呢。沒來癸水的女子,就算圓了房也不會生養,這可不就是現成的理由麼?
“不是我說話晦氣,武將人家都是這般,”沈夫人越發坐得穩當,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戰事兇險,這子嗣上須得趕早。大郎為了等你,拖到這個年紀才成親,已然是有些晚了。好歹那時候西北也平定了些,拖一拖也就罷了。可如今偏又調到江浙來,你也瞧見了,連欽差都出了事……前些日子大郎剿了這個又剿那個,功勞是立了不少,可那都是刀頭上搶下來的功勞。若是再跟那回中箭似的——那回已經是大幸了,若是再來這麼一回,我可實在是受不得了。”
許碧默然地聽著。若是拋開私心,沈夫人這番話說得其實並沒有錯,就是她,也時時會擔心沈雲殊在外頭是不是傷了,會不會出事。不過,若是照沈夫人這麼說下去……
“依我的意思,你既現在還不能生養,不如先給大郎納個人放在房裡。”沈夫人終於是圖窮匕見,緩緩地說了出來,“若是能生下一男半女的,你願意放在自己房裡養也成。若是不願養著,也不妨礙你日後自己生養。”
她似乎篤定了許碧沒法兒反駁,便笑了一笑,續道:“自然,這人也得挑個你看著順眼的。我瞧著你跟玉翹就很好,不如就讓大郎納了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