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雨笑嘻嘻地扒著視窗還要看九煉的笑話,許碧也跟著她往下看,沈雲殊無奈地搖頭,正想把許碧拉回來好生用飯,就聽街上那青衣丫鬟的哭聲一下子高了起來:“多謝小哥,多謝小哥!”
沈雲殊耳力極好,雖沒坐在窗邊也能聽得清清楚楚,知道大概是九煉已經去給銀子了,果然下邊就聽見九煉的聲音:“姑娘還是快給你家姑娘先尋個住處,再請個郎中好好診診脈罷。”
青衣丫鬟感激涕零:“不知小哥尊姓大名?日後我們一定會報答小哥的。”
九煉哪是圖報答才過來的,且看這主僕倆的模樣,就靠這二十兩銀子能把病治好就是極好的了,至於後頭還不知怎麼樣呢,更別提報答了。
心裡想著,口中便道:“我只是替我家少奶奶來的。且我們是過路的,明日就走了。”
“小哥是去哪裡?”這會兒那素衣女子卻抬起頭來,細聲細氣地問了一句。
這話也太多了……九煉心裡嘀咕,嘴上敷衍地道,“往江浙去。”他不打算細說,誰知道這主僕倆是什麼來路呢?出門在外,可不能掉以輕心,哪怕是兩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子也一樣。
誰知聽見江浙二字,那素衣女子卻一下抬起了頭:“小哥,能不能,能不能捎帶上我們?”
“啊?”九煉倒退一步,想立刻轉頭就走。這主僕兩個是怎麼回事?給了銀子,還想賴上他們是怎麼著?
素衣女子卻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小哥,我是往江浙去投親的,若是你能捎我們一程,找到我姑夫和表哥,他們一定會好生謝你的。”
九煉幹笑一聲,又往後退了一步,想把衣角從那女子手中扯出來:“姑娘,我只是個下人……”
青衣丫鬟此時也反應了過來,連忙也伸手拉住他另一邊衣角:“小哥,我家姑娘說的是真的!我家姑娘的姑夫是大將軍,一定會好好酬謝小哥的!”
“大將軍?”九煉才怔了一下,旁邊已經有人嗤笑道:“小哥,別聽她們說了。整日裡說她們有個親戚是大將軍,大將軍家的親戚可有這樣的?連個小廝都沒有,就兩個女子上路……問她們是哪個大將軍,她們又不肯說,分明就是打著幌子騙人的!客棧那邊可是被她們白吃白住一個多月了……”還不都是被她們許諾的什麼大將軍的酬謝給騙了。
青衣丫鬟頓時急了:“我們不是騙子!我家姑老爺姓沈!就是西北——”
“碧螺!”素衣女子猛地提高了聲音。
青衣丫鬟碧螺連忙閉住嘴,但九煉已然驚了一下:“你說,是沈大將軍?”
碧螺剛才激動之下聲音太高,沈雲殊聽得清清楚楚,連忙探頭看了一眼,便聽九煉震驚地追問:“姑娘貴姓?”
許碧沒沈雲殊那麼好的耳力,但碧螺那句話也聽見了,不由得轉頭看了一眼沈雲殊:“她們說的,不會是——”不會就是他們沈家吧?
沈雲殊已經探頭出了窗戶,仔細看著那素衣女子主僕兩個,皺著眉道:“若說姑夫——王家我不知曉,我母親孃家倒確實是有位舅舅,只是數年前他回鄉去了,算來已經五六年沒見過面了。現在想來,舅舅確實有個女兒……”
知雨不敢跟兩位主子擠,就扒著窗戶邊兒往下看,小聲嘀咕道:“這飯怕是又吃不好了……”就知道九煉找不到什麼好地方,非出點事兒不可!
果然沒一會兒,九煉飛跑了回來,激動得直喘氣:“少爺,那是,那是連家的表姑娘!”
“連家?”沈雲殊面上的神色也有些激動,“真是連家表妹?”
許碧又往窗外看了看,青衣丫鬟扶著那素衣女子站在街邊,正仰著臉往二樓上看,兩人都是滿面的激動之色,看來,應該是真表妹了……
沈雲殊這個表妹啊,肯定不缺水。
這就是表兄表妹相認之後,許碧現在心裡唯一的念頭了。
打從沈雲殊走出酒樓,那素衣少女——哦,她叫連玉翹——扶著丫鬟上前來,聽沈雲殊叫了一聲表妹開始,她的眼淚就沒斷過。硬是一直哭到沈雲殊替她結清了客棧的房錢,然後請個郎中來抓藥,最後再把她帶到船上為止。
不不,還沒有“止”,她這會兒還在抽抽噎噎,眼睛裡那淚珠兒一會兒冒出來一顆,一會兒冒出來一顆,跟滴水觀音似的……
許碧以手抵唇輕咳一聲,覺得自己不大厚道。連玉翹的境遇是比較慘一點兒,她不該這麼沒有同情心的。
這一路上連玉翹只管哭,倒是她那個丫鬟碧螺,雖然也是眼淚汪汪,但話倒還說得非常清楚,加上九煉小聲給她的科普,她總算是弄明白了。
沈雲殊的生母連氏,孃家有個哥哥。因為父母去得早,兄妹二人情份頗深,連氏出嫁時的嫁妝,就是連大爺把家産掏空了一半給備下的——就是她得的那對兒珊瑚如意頭的簪子,原也是爹孃準備留給兒媳婦的,都叫連大爺給了妹妹,因為西北那邊兒珊瑚這東西稀罕,做成首飾戴出來有面子。
連氏過世之後,連大爺跟沈家還有來往,因為外甥在嘛,他生怕妹夫的續弦對沈雲殊不好,比妹妹在的時候還來得多。直到沈雲殊滿了六歲,由沈大將軍帶在身邊親自教養,他才漸漸跑得沒那麼勤了。
連大爺跟他父親一樣,也只有一兒一女,沈雲殊也都見過的。只不過都是庶出——沒辦法,沈太太不生養,只得給丈夫納了兩個妾,每人生了一個。
“舅太太對我們大少爺也是極好的。”九煉回憶著說,“原先老爺駐軍之處離著舅老爺家還近些,舅太太時常叫人送東西來,逢年過節的也接大少爺回去住。只可惜她身子不好,早早就去了,舅老爺也就沒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