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揮手道:“下去吧,沒你的事了。”
侍人應諾,果然就退了出去,連門都帶上。
就只剩下我與他,靜室之中,彼此呼吸綿密悠長,我苦笑:“大將軍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傻事了,你把侍衛都支開,要真有個心懷叵測的……”
“不支開他們,你怎生進來?”他在燈下凝視我,這般容色,這般深情,又這般佻脫這般任性妄為,宛然還如當日,不知怎的,心裡就是一酸:“她也沒什麼不好,金尊玉貴的公主……”
“你見過她了?”
我低聲道:“是。”
“長得很像可是?”他眉飛色舞,“我猜當時二郎找你來,就因為你長得像她——”
就因為我長得像她麼?我一怔,登時醒悟過來,脫口道:“所以你就想,可以留下我,給公主當替身?”
他歪頭打量我:“你不願意?”
我涼涼地道:“替生還是替死?”
他再怔了一下,轟然大笑:“阿離阿離,你也有這麼傻的時候,我怎麼捨得叫你替人死……你想想,只要將她貼身的婢子侍人調開,誰知你不是公主?”
我微微一笑,他今日自然作如是想,只怕當初,見我之初,未必做如是想,只是到如今,到底他有一分真心,我有一分真意,又如何好再追究從前。卻仍懊惱:“可是你送她衣裳——”
他覷我笑:“以後不會了。”
我不依不饒:“可是你給她摘花——”
他唇上笑意愈濃,忽捂腮叫道:“哎喲阿離我牙好酸。”
氣結踩他,他抱腳雪雪呼痛,我揪住他衣領逼問:“那她怎麼辦?”
他靜下來,撫弄我鬢邊碎發:“阿離,你分明知道我要做什麼,用你替她,是給她一條生路……阿離阿離,你還是不信我麼?”
是,我知道,自古被禪讓的皇帝下場都不過如此,何況公主。
猛聽他問“你還是不信我麼”,雖仍似調笑,話意裡卻明明白白的悽苦……到底他知我,知如我信他,當初陸子進戲言,我不會不敢問個明白;如我信他,不會在撞見公主之後託詞遠遁;如我信他,就不會夜夜來探,而始終不肯現身,如我信他……他也不必遲遲不婚,更不必出此下策,以身犯險。
我試圖如他在我們重逢於玉璧城時候那樣,坦坦蕩蕩答他“我並沒有不信你”,但是沒有成功,我終究不捨得謊言欺他,就只踮起腳,輕吻他的眼睛:“以後……”以後,是的我終於開始想以後,以後我們還有那樣長那樣長的時光可以相守,可以讓日月見證,他值得信,我應該信。
我這樣想,但是命運並沒有再給我們機會。
急促的腳步聲突兀響起,粗暴地踏碎此生最後的寧靜,我心下詫異,回頭看時,門被推開,是有人去而複返,領六七人一擁而入,使刀的,擅箭的,耍流星錘的……極淡極淡的木樨香盈盈一室。
侍衛早早都被支開。
出路被堵死,生機斷絕。
我變色,他亦變色,我拔刀,刀啷當落地。
電光火石之間,他做了決定,決定我們最後的結局——他抱住我,旋身,直撲入床底,以額抵在我的眉心,這樣,我就看不到那些刀斧如何刺入他的身軀,看不到他痛的表情,就只能聽見他在我耳邊喃喃:“阿離阿離,到如今,你可信了?”
“我……信。”
他更用力抱住我,他說:“我有一個秘密……”
“你在春天的早晨把我種下去,到秋天,就會收獲到很多個,一個給你梳發,一個給你畫眉,一個唱歌給你聽,一個與你共舞,一個徵戰南北,拱手河山討你歡,還有一個、還有一個……”
我知道他是想哄我笑,所以我笑了,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低下去……
然後全世界,忽然就安靜了,靜得驚心動魄,動魄驚心。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亡國公主待遇有很多還過得去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