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侯要的其實不是議和,甚至不是勸降,而是緩兵之機,他需要時間,需要人手,需要趕在汛期之前合圍攔河堰。
雖然他一再跟我保證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是規矩,但是我一想到要面對王思政這樣的猛人就忍不住哆嗦,這頭老狐貍,怎麼會不明白太原侯打的什麼主意,玉璧城圍了一個多月,能吃的都吃光了,可以想象城裡是怎麼一個情形,萬一他們看到我覺得牙好胃口好……
難道我千裡迢迢從蜀中輾轉到鄴城,混到今日,仍是逃不過被吃掉的命運麼!
天理何在吶!
我按捺住心中惡寒,轉而思考更為實際的問題:要怎樣才能打動一頭老狐貍。
有什麼是他看重的呢?
在這樣一個大夥兒都已經習慣了朝秦暮楚的亂世,堅守一座孤城十餘年,說明什麼,說明他死忠;
再反過來想想,在這樣一個大夥兒都習慣了朝秦暮楚的亂世,這一城的將士百姓能夠聽他號令,老老實實把城守下來,說明什麼,說明他威信高,說明他對百姓好,說明……“愛民如子”四個字,突兀地跳了出來。
有句老話說,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我忽然真的想勸降他,或者說,我忽然真的想保住他的性命。
所以當我被放進玉璧城中,當我在滿城餓得眼睛綠油油的百姓的目送下被帶到那個須發皆白的老人面前的時候,我一句話也沒說,只撲倒在地嚎啕大哭。
老狐貍像是被嚇傻了,撫我的頭頂說:“哎,你這孩子……哎,你這孩子……”一聲一聲,漸漸就低下去,漸漸沒了聲息,滾燙滾燙一顆淚珠,落在我的頭頂,我想他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哀民生之多艱,長太息以掩涕。
老狐貍雖然沒殺我,但是也沒答應投降。因為我沒回去複命,雙方暫時休戰。
顯然休戰休整,不僅是齊軍的要求,也是玉璧城所急需,雙方都需要一個臺階,比如像我這樣的勸降使者,所以起初老狐貍對我不錯,全民野菜草根的時候,我還能吃上一兩口粥,但是過得三五日,我還沒有回去的意思,老狐貍就有些傷腦筋,他說:“阮姑娘,你再不走,我就只能扣留你了。”
我跺腳:“王將軍到底為什麼不肯降?玉璧城都到這個地步了,就算將軍挺得過這一時,侯爺不過多費些功夫,多徵些民夫,堤堰一合,汛期一至,就是生靈塗炭,難道將軍真要拿這滿城百姓的命,換一個青史令名?”
老狐貍冷笑:“莫非阮姑娘以為,那攔河堰,是能合圍的?”
我狐疑:“難道不能?”
——攔河堰修到最後階段,幾次要合攏,幾次被沖開,太原侯神也請過,鬼也祭過,不管用就是不管用,不得已只能加派人手重來,這是我知道的。
“不能,”老狐貍笑得滿臉皺紋都舒展開來:“此處水流湍急,自古就沒有合圍過,阮姑娘與其把時間浪費在老夫這裡,不如及早回去,好生勸勸你家侯爺,能抽身時且抽身,莫要落了個和渤海王一樣的下場。”
我琢磨著,如果他所言為真,那還真要及早回去跟太原侯通報,但是轉念一想,如果是真,他何必說與我聽?又何必促我回去?太原侯得了這個訊息,少不得把抽去修堰的將士拉回來攻城,到時候玉璧城的形勢勢必越發嚴峻,老狐貍怎麼會做這等損己利人之事?他對自己人,自然是憐老惜幼,千好萬好,但是對敵人,哪裡有這麼好心,上一回渤海王可是在這裡丟下了七萬條命!
所以他這樣說,應該只是見我憐惜民生,不想我在此遭池魚之殃。
於是笑道:“將軍還是扣留了我吧,我事兒沒辦好,回去侯爺也饒不了我。”
老狐貍啼笑皆非:“我玉璧城哪裡有多餘的糧食養你。”這倒是真的,玉璧城,實在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別說是多養一個人,就是多養一條狗,也頗為不易,這反而堅定了我留下的決心:說不降你,吃也要吃降你。
我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並沒有想到,使者和囚犯的待遇,是不一樣的。
作者有話要說: 呃,渤海王原型高歡在玉璧城下大敗,那裡死了七萬人,高歡傷心得要死,本來當時就病了,回去就死了。
然後接著打玉璧城的其實不是高洋陸子進原型)是高澄子惠)
不過三國典要裡記載高洋在這附近失蹤過一次……
但是理論上高澄出征,高洋是要回晉陽鄴城坐鎮的,他們兄弟分工一向很明確_
當然,故事歸故事,歷史歸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