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爾沒好氣地說:“這家醫院給他打的鎮靜劑注水了,是不是?”她走到病床邊的掛瓶前,焦躁地翻看了看藥瓶標簽,“我去叫護士再給他來上一針。他現在需要的就是休息。更多的休息。”
“我睡得夠久了,”阿奎那淡淡地說,“我睡得就像浸泡在福爾馬林裡的標本一樣安詳。而現在,海戈失蹤已經整整37個小時了。”
萊爾和赫爾珀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同樣的擔憂。萊爾惱火道:“別發瘋了,阿奎那,還輪不到你為他擔心——”
她咬緊牙關,心有餘悸地說:“我也親眼見過那個現場!你當我看不出,海戈殺魯諾兒的手法有多專業?那根本不是自衛,是處決!”
“而我親身經歷了那個現場。”阿奎那臉色蒼白,眼睛裡卻有一種異常的執拗和鎮定,“萊爾,我看得比你更清。”
萊爾的臉色漲得通紅,“他們和我們根本不是一類人!就讓一切到此為止吧!你非得往槍口上撞,給自己攬下更多危險?”
赫爾珀伸手攔下了她。“並不是離得近就看得更清,阿奎那。”年長的好友凝視著他,靜靜地說。“凝望深淵太久的人,往往更容易被深淵所吞噬。作為執法者,有時會比普通人更模糊那條罪與非罪的界限。”
他拿起一旁削去了半邊果皮的蘋果,端詳著上面已經泛出被氧化的褐色果肉。他說:“這兩天我一直在慶幸,多虧海戈在警方來之前逃走了。沒有目擊證人。而你恰好又被注射了神經性藥劑,我們可以輕易用‘神智混亂、喪失行為能力’之類的理由,讓你免於被傳喚上庭。”
他慢慢地說:“否則,我真的不知道,看見你死去和看見你墮落,哪個更叫我覺得悲哀。”
他松開手,讓那隻開始腐敗的果子落進垃圾箱裡。
阿奎那本已憔悴的臉色變得更加冰冷蒼白。“你覺得我一定會做出錯誤的選擇?”他平靜地反問。
赫爾珀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很清楚,我不想見到你煎熬。我想海戈也是。”
阿奎那一語不發,修長的手指緊攥粗糙的病房床單。赫爾珀低聲說:“如果你珍惜他的好意,就好好珍惜自己吧。絕不要再深入這件事了。”
至少在表面上來看,阿奎那聽取了友人的勸誡,定時服藥,安心休養,不再關心那起兇案背後的是非。
他僅僅在醫院待了三天就出院了。一恢複到能自由行動的程度,他就開始不惜成本地動用金錢和人脈,透過一切可能的渠道輾轉查證,用自己的方式打探真相。他和政客、記者、私家偵探周旋,和地下診所的醫生或是因收受賄賂而被驅逐的前任黑警聯絡,甚至深入貧民街的腹心和賭徒、皮條客和其他更危險的人物會面。這些遊走灰色地帶的手段雖高效卻危險——某次他在貧民街與線人會談時,正巧撞上一次毒梟巡邏火併的現場。
周圍關心他的人對此憂心忡忡,但是越是瞭解他的人越是明白,這時候誰也無法說服。直到一週後,打到他家中的某個來電,竟然真正讓阿奎那明哲保身偃旗息鼓了。
“我想向你檢舉一隻貓。”那輕佻隨意、帶著異國口音的熟悉聲線,阿奎那一秒就認出了那是誰,“這是一隻可愛的貓咪,也是一隻可惡的貓咪。他總是不分輕重好歹地竄來跳去,把床底的灰塵弄到臺面上來,搞得所有人心煩意亂。他對人有種過了頭的關切,喜歡一路跟著他們走到衛生間以確保他們不會失足掉進馬桶裡淹死。大多數時候,這都只是個無傷大雅的小缺點,但是現在不行。現在這個時候,這種好心反而會對他所關心的人造成困擾,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阿奎那冷冰冰地說:“你不妨說得更直白點,米迦勒。我才檢查過這棟房子可能藏有的竊聽器,我可以保證這個時段我的電話沒被竊聽,但下次可說不準了。”
“‘我們’在準備一份驚喜大禮。”電話那頭和聲細語地說,“保證會讓所有人都滿意。但是在此之前,你得保證那隻貓咪不要暴露陣腳、破壞了驚喜。可以嗎?”
“不好說。我也會覺得那是個驚喜嗎?”
“你喜歡什麼禮物?”
“你覺得我會喜歡什麼禮物?”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阿奎那感到對面捂住了話筒。再然後,貓科米諾種飽含笑意的聲音又回來了,“你覺得一把能開啟心門的鑰匙怎麼樣?一麻袋滿滿當當的土豆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