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無人的倉庫門口停著一輛改裝皮卡。一個結實的矮個子從駕駛室裡開門跳下來,笑嘻嘻地對斯納克說:“你要的‘鱈魚切片機’,附帶兩百發‘冰鎮啤酒’。”
海戈繞到貨車廂前,單手拉開車門。車廂裡滿滿當當裝著三隻大木箱,
矮個子看海戈徒手撕開被鐵釘封好的木箱蓋子,不自覺做了個咋舌的表情。他很快收斂神色,倚著斯納克笑道:“放心吧,貨源新鮮,保證份量十足。”
抬起的車廂門正把他們的動作掩蓋在陰影裡。海戈沉默地從箱子中取出一隻“芝加哥打字機”,在手心內掂了掂。他的手掌蓋在槍管後側,猛一施力,幾乎看不清他手上的動作,那精密複雜的機械三兩下就被拆卸成了一堆零件。
他迅速檢視了一遍,又以同樣幹脆利落的速度把它們按順序一一組裝成原狀。
矮個子帶著驚喜的微笑,眯著眼睛看海戈的動作:“我喜歡行家。”他的眼神甚至有點含情脈脈的陶醉,“好東西該給識貨的人。”
斯納克抖了一下肩膀把對方推開。“希望你的職業道德像你的眼光一樣好。”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裡取出一沓厚厚的綠色鈔票遞了過去。
矮個子眉開眼笑地接過鈔票,道:“請放一百個心。”他在自己嘴上做了個拽拉鏈的動作,沖他眨了眨眼睛:“就算是為我自己著想,我也不可能走漏半點風聲的。”
他們把箱子從車上卸下,放進倉庫角落。矮個子又跳上駕駛室,開著空車消失在巷子盡頭。
斯納克回身想要放下卷簾門,卻發現海戈在倉庫地上俯身撿起了什麼,這才走了出來。斯納克轉頭一瞥,發現那是原先別在海戈襯衫袖口的藍寶石袖釦。想必是方才在搬運箱子時掉落的。
那抹精緻秀美的矢車菊藍讓斯納克有了相當不好的聯想。他冷冷地說:“這玩意兒一點也不適合你。特別是你那雙手還握著槍的時候。”
海戈沒有應聲,只是將袖釦放進貼身衣袋,和那張試卷及貴價鋼筆放在了一起。
“槍油會弄髒漂亮的寶石,袖口上的寶石則會耽誤你的速度。”斯納克的臉上沒有半點戲謔的神色,陰沉的臉色如此刻的天氣,“海戈……你有沒有想過,這兩者只會互相妨礙?也許到了某個關頭,你得做出選擇。”
“你可以說得更明白一點。”
斯納克窺探著海戈看不出情緒的臉,故意以輕松的語氣說:“不管怎麼樣,我都支援,選擇更安穩富足的生活,這是人之常情。何況人都死了——活人有自己的日子要過,用不著為了對死人的承諾搭上一切,對不對?”
海戈淡而凜冽的目光掠了他一眼:“你好像暗示我是個臨陣脫逃的懦夫。”
那目光像是貼在咽喉處冰冷的刀鋒。斯納克閉緊了嘴望著海戈。他的面容依舊沉靜,他身上卻是自己怎麼也看不習慣的“體面”的衣裝。
他真想不到,海戈和那個鬥魚混種的關系會持續這麼久。一開始,他對這段關系抱著嘲諷的態度,等著海戈和對方鬧掰後重新回到珊瑚堡礁來。
但是時間一天天過去,他沒有等來這一天,卻看到海戈沉靜的外殼下有什麼在一點一點被腐蝕。有一天,他突然有了一種強烈的恐慌感。他無比鮮明地預感到,自己有可能失去海戈——自己置身的這個黑暗動蕩的世界的正在失去海戈。
這個曾經散漫不羈、不解釋、不討好、不受馴化的野生動物,是不是日漸一日在變得庸俗、瑣屑、婆婆媽媽、貪圖安逸?
斯納克分不清自己的怨憤有幾分是源於未了的舊日情愫,有幾分是源於被“背叛”了階層的憤怒。
斯納克輕聲說:“我只想確保你沒有忘記。”
海戈淡淡說:“放心。是我把你拉進局的。我沒忘。”
斯納克的眼中閃過一道喜悅的光,張開嘴剛想說什麼。這時,天上忽然有豆大的雨點嘩然掉落,正砸進他的嘴裡。
海戈抬頭望向天際的雲層,蹙著眉頭想起了什麼。
“阿奎那今天出門的時候沒帶傘。”他極自然地說,轉身道:“我去接他了。回見。”
萊爾站在辦公樓大門前,悒鬱不樂地盯著外頭的瓢潑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