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戈順從地朝他伏低了上身。阿奎那伸出手,輕輕撫平他衣襟處的褶皺,忽然攥起拳頭,“砰”的一聲重重搗在他肩膀上。
海戈紋絲不動地受了這一拳,連眉毛沒有動一下,伸開手掌裹住了阿奎那的拳頭。
他低下頭,端詳著掌中,那隻手上白皙的指關節正泛起一層紅痕。他淡淡地說:
“你確實太嬌嫩了。”
阿奎那臉頰發燙,覺得身體裡升起一股灼熱的湧流,像是一團糾纏蒸騰著的水汽,徑直向海戈身上撲去。
他輕輕咬著唇,好容易將那股澎湃壓了下去,反手緊緊握住海戈的手,低聲說:
“別和我較勁——為你自己想一想。”
他那雙修長白皙、斯文清秀的手,握起海戈年輕有力、寬大粗糙的手掌。柔軟的指尖,輕柔地撫摸著那些硬繭和傷疤。
他輕聲說:“海戈,你有一雙非常了不起的手。又強壯,又有控制力。有這樣一雙手,你大可以去設想未來——屬於你自己的未來。”
“你足夠聰明,什麼東西一看就會,你能解決很多受過專業訓練的人也解決不了的難題。假如接受一點正規訓練或者起碼的教育,你很容易獲得成功。
“在我那個行當,所有人都搖唇鼓舌、誇誇其談,鉚足了勁兒自我吹噓、甚至撒謊,誇大那些他們沒有的才華和品性。而你——你有實幹的本領,可是你不懂珍惜自己的才能,不懂珍惜自己的品性,你完全不懂珍惜自己。
“還記得之前我說過,不要輕易地把你的珍珠拋擲到泥土裡嗎?自始至終,我要你做到的只有一件事——我要你珍惜你自己。
“可是一個人茫然無知的時候,是無法珍惜自己的。他無法確認自己的價值。假如他在一個惡劣的環境裡,他還會被利用、被剝削。他覺得苦悶,但是不明白這苦悶為何而來。他以為這苦悶就是他的命運。但是,那僅僅是一種境遇。那不是他的本質。”
“我不是要逼你進學,逼你鑽研你不擅長、也不感興趣的領域——完全不是那樣。我只是你在更廣闊、更光明的世界裡確認自己的價值。我希望你能最大程度地擺脫過去的束縛,我希望能為你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海戈,我不準備‘控制’你。能控制你的人,永遠只能是你自己。……你有這樣一雙手,你可以一點一點雕刻出屬於自己的……更好的未來。”
哪怕你的未來,未必與我有關。
阿奎那的聲音像是淙淙的雨聲,輕緩,低柔,說到後來,雨住聲消,不再言語。只有他的呼吸吹來濕潤的霧氣,癢癢地拂到海戈的掌紋上。
他垂下頭頸,海戈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發頂。他洗過的鬈發蓬鬆淩亂,在燈下是金紅色,落在脖頸處,搖映出粼粼的波光,像是金魚倏忽遠逝的尾鰭。
“……我會認真考慮的。”
海戈忽然出聲。
阿奎那一怔,抬起頭來,翠藍色的雙眸迸出驚喜的光,閃緞一樣鋪展,倏地裹住了他。看著這雙眼睛,海戈的呼吸不受控制地停滯了一下,竟彷彿有一種觸電般的酥麻感,在他的面板上短暫卻又劇烈地綻開。
他下意識掙出了自己的手,轉身默默走了出去。
“把那個給我。”
他和阿奎那站在書架前面,一道仰頭看架上那列齊整精緻的書脊。
阿奎那站在他身前。他看不到他的臉,只能看到他姜紅色的發頂。他揚起手指了指高處。白色襯衫袖口垂下,露出一截瘦削的腕骨。
海戈展開手臂,前傾身像是要去取書,胸膛藉此貼近了他的肩背。不用低頭就能聞到他身上的氣味。有股雨後花草般潮濕甜膩的味道,像是躺在茂密的鼠尾草叢裡悄悄吞吃蜂蜜。
張開的手掌虛虛屈伸了一下,沒有抓住書脊,往下一撈,反倒攥住了那截清瘦的手腕,迫使那隻手與自己十指交扣,牢牢釘在書架前。阿奎那輕輕顫抖了一下,沒做聲,沒回頭。他得寸進尺,把他輕輕壓向書架,手臂、肩膀、胸膛,一點不剩地、完全地裹住了他,像森蚺纏住獵物。
懷中人的顫慄貼合著他的面板,輕輕傳遞到他的心髒和脈管裡。
軀體裡熱流湧動,口腔裡沁出津液。他深深呼吸著,低下頭,把自己的牙齒往他的脖頸上貼。嘴唇摩挲著細膩溫熱的脖頸,齒面銜在動脈上方,感到血管突突的跳動。
他張開了犬齒。
不是意料中血管破裂的聲音,而是一陣飽滿明亮的鐘聲。清晨的鳥喙“砰”地戳破夢境的軟鞘,一股清瑩黏稠的汁液,從那個緋紅的果子裡汩汩湧現,把徘徊在半夢半醒之中的肉身浸潤、染濕。
客廳的沙發上,海戈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