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如果你的目的僅僅只是上床的話,實在不必這樣大費周章。”
阿奎那一怔,反問道:“難道你覺得我為你做這些事,只是為了和你上床嗎?”
海戈沉默地佇立著,試圖理清思路。阿奎那輕輕咬了咬下唇,低聲說:“海戈,如果我們只是為了這個,問題不就簡單多了嗎?可是,我確確實實有其他想要的東西……”
他前傾上身,手指輕輕點著他的左胸膛:“一件相當麻煩……但是無比寶貴的東西——”
海戈低頭看了看,沉思道:“我的胸嗎?”
阿奎那一愣,崩潰地咆哮道:“是你的心!”
他捏著自己的鼻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聽著,你好像對我真的有點誤解——難道在你心裡,我是那種變態色禽狂式的人物嗎?”
海戈淡定澄靜的目光直視他,閃耀著純粹理性批判的光芒:
“你在七天的信潮期裡糙了我二十多次。有這種聯想,也是很自然的吧?”
阿奎那瀕臨滅絕的廉恥心猛地跳出來,一記左勾拳把他擊倒在地。他硬著頭皮申辯道:“你完全搞錯了——當時……那只是一種異常情況……是我守貞三十年導致的報複性的交配……”
他一面說著,一面急中生智地調整了策略——含羞帶怯地低頭,垂下纖薄的眼皮,又好似按捺不住心中羞愧似的快速地朝海戈一望,輕柔絲滑的動作,清澈純潔的藍眸如湖水,濃密纖長的睫毛則好比蝴蝶嬌柔脆弱的翅膀——一面輕聲細語地說:
“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是那種不怎麼注重肉慾的型別。上次的確是因為生病了……才會大失常態……其實我一點也不想的說到這句的時候他暗中咬緊了牙關)……請你放心,我絕不會像之前那樣魯莽冒失,像只急色的動物一樣——”
他自上而下地輕輕望他一眼,惟恐怕人責怪一般,小心翼翼地說:“海戈……你——不會因此看不起我吧?”
海戈果然被這眼睫毛輕盈一扇掀起的颶風吹得七葷八素,不由地就把自己當初挨的那些草拋之腦後,生硬而不失懇切地附和說生病是人之常情、很應該予以體諒,又遲疑地說:“這麼說,我確實誤會你了——原來你是個馬鈴薯potato)?”
“……你想說的是不是柏拉圖pato)?”
阿奎那還有點顧及這種糾錯會否讓海戈下不來臺,沒想到他毫不介意地自己笑了起來,“對,你說的是對的。”他爽快地說,聳了聳肩,微微笑道:“你看,如果你非得要和我進行這些‘精神’交流的話,那可是費勁得多。”
阿奎那莞爾一笑,剛想說些什麼,卻聽到有招呼聲跨過嘈雜的大廳徑直傳來過來。他轉過臉,原來是先前約好的辦事員特地出來迎接他們了。
《皮格馬利翁》,愛爾蘭劇作家蕭伯納的戲劇,透過描寫語言學教授訓練一名貧苦賣花女並最終成功被上流社會所認可的故事。後來的好萊塢據此翻拍了電影《窈窕淑女》y fair ady),由奧黛麗·赫本主演。
pygiionnaire百萬富翁)的前半截發音近似。古希臘傳說中,皮格馬利翁是塞普勒斯的國王,看到當地女子不潔行為後決定終生不婚。他將全部熱情與愛戀投注在自己用象牙雕刻出的美麗少女雕像上,向愛神阿佛洛狄忒祈禱讓雕像獲得生命,最終願望實現,雕像變成了真人。
海戈見過不少“官員”,在他年少輕狂、把看守所當旅館一樣進進出出的那段時間。他時常一隻手腕被拷在警察局走廊的欄杆上,百無聊賴地盯著那群臭烘烘的犬科動物吵吵嚷嚷地跑來跑去。在他的印象中,官員統統可以分為兩部分,一類忙得要死,一類閑得要死,而往往是後者翹著二郎腿身居要職,把前者支使得團團轉。
眼前這個來接待他們的基層辦事員顯然屬於前者。他一屁股坐在阿奎那和海戈對面的沙發上就開始叨叨絮絮地解釋和道歉,把約定好帶來的材料從公文包裡往外掏。初秋天氣,他卻因為跑上跑下熱得滿頭大汗,拿著一塊印著社群徽章的帕子撲粉似地在圓胖浮腫的臉上不停擦汗,軟塌塌的襯衫領結洇出一圈汗漬。他說道:
“平時我是很準時的,”他顯然對自己恪守紀律的職業作風相當看重,“真不巧今天正好是社群服務日,我得組織下面的人搭好臺子,聯系醫護人員,還要組織那群河岸區那些‘髒鬼’the unasses)排好佇列——”他刻意加重了“髒鬼”的發音,彷彿這個詞剛從陰溝裡撈出來。
阿奎那翻閱著他遞過來的材料和表格,聞言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說起河岸區,上週警方是不是剛剛查處了一批性工作者?”
“可不就是!”辦事員突然前傾,沙發彈簧被他的體重壓出一聲絕望的呻吟,“這次的專案來的人裡面好多就是那些‘流鶯’啊!沒辦法,正好輪到我當差值班,只能硬著頭皮上了——您是沒看到,那場面簡直是索多瑪重現:一群灰頭土臉的髒鬼裡混著十幾個花枝招展的站街流鶯,體臭味混著廉價香水味,嗆得人直打噴嚏;滿場吵鬧叫嚷,全是粗野刺耳的貧民窟的口音,我扯著嗓子喊著要他們排隊來,沒一個理我的;上起宣教課,個個呵欠連天,呼嚕震天響;領物資的時候倒是一窩蜂擠過來了,說好了一個人只能領一份,個個偷奸耍滑多拿多佔,七手八腳得簡直是在搶!末了一鬨而散,甚至沒幾個人肯說句‘謝謝!’……粗魯!野蠻!不知感恩!”
阿奎那不動聲色掠了身畔的海戈一眼,後者正面無表情地端起桌面上的咖啡紙杯。
辦事員說起了勁,揮舞著沾滿著汗漬的手帕,激動地說:“您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麼嗎?新修訂的《公共衛生條例》竟然規定要給這群人進行健康體檢和免費抑制劑發放——你說說這是怎麼想的?市政基金難道是多得沒處發,為什麼非得浪費在這群人身上!”
他忽然瞥見海戈手裡的紙杯底正滲出褐色液體,“哎您當心——需要紙巾嗎?”他從自己亂糟糟的公文包裡翻找起來,像是一個急著從帽子裡拽出兔子的蹩腳魔術師。
“別擔心,我習慣了。”海戈冷冰冰地咧開嘴笑了一下,特地把吐字弄得特別粗野,“貧民窟的容器總是漏的。”
他朝辦事員前傾身子,展開那隻寬大、粗糙、布滿傷痕和繭子的手:“我這隻手也習慣了被弄得濕漉漉的,要麼沾著典獄長的鼻血,要麼沾著處理屍體用的福爾馬林。”
1850年,威廉·薩克雷在小說《潘丹尼斯的歷史》中創造了“下層民眾”(great unashed)一詞,該詞後被廣泛傳播,用來形容工人階級,以將他們與上層社會的人區別開來。“中産階級和更上層的人們聞起來與下層民眾十分不同——有著濃鬱的肥皂味,更重要的是沒有一絲汗臭味,這特殊的香氣是一枚嗅覺上的榮譽勳章,一份只有可以洗澡的人群才能享用的榮耀。”出自《格調與文明》露絲·古德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