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幕裡是薛潮,正憑空抱著什麼,穿過長滿五官的走廊,本就淩亂的地面又多一串新的紅鞋印,反而看不出到底要走去哪裡了。
他立刻移開目光,額頭凝出冷汗,心裡不斷想象薛潮本人,從而忽略他身旁那些聳動的惡心器官,繼而意識到薛潮抱的是什麼東西——他看不見,那不就是他的人頭嗎?
畫面裡,薛潮感受到懷裡人頭的掙動,低頭正看見這玩意熟練地做了一個猙獰的鬼臉,就知道鄧達雲已經醒了,敷衍地揮了揮手,像隔空打了招呼,立刻又投身進不知警惕誰的地道戰。
鄧達雲這才隱約有了點印象——他ptsd發作,被薛潮一掌劈暈了!
他渾身一抖,被主持人支配的恐懼再次席捲而來,神經質地四處亂看,似乎在找自己的機位,又像在看這次的惡魔把他發賣到什麼樣的地獄,嘴裡和心裡一起唸叨“別看我……別看我!”,卻發現他在道路平坦的樓梯間裡,二樓開著的門外是一階階的走廊……第13階的異空間!
“別在那自作多情。”攝像機裡傳來男人懶洋洋的聲音,像看不見也猜到了他的狀態,“觀眾看的是我,一驚一乍的,留點力氣逃命吧。”
“【鄧達雲】哈哈哈對的對的,這張臉就爽到我了!”
“【鄧達雲】可算不是看鄧禪定了,我都怕我看到一半直接頓悟出家了嗚嗚!”
“【鄧達雲】就是螢幕有點小,幸好可以智慧調節,我放到最大,全鎖定在攝像機那一塊了……”
“【鄧達雲】我也哈哈,本來校園崩壞,四周就像錄影帶一樣降了好幾個清晰度,現在好了,真成錄影了……太有氛圍了,感覺隨時會跳臉鬧鬼,就這個陰間味爽!”
鄧達雲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雕塑們忽然一動,他又一激靈,也不知道哪裡來的牛勁,大概是身為玩家的可憐本能,瞬間沖出二樓,在寂靜的校園裡上演你追我逃。
他想扔掉礙事的攝像機,但原本掛在一樓的粉紅蝴蝶塑膠鎖將他和攝像機緊密相連,鎖的質量非常不錯,他跑得上躥下跳,攝像機一動不動,非常穩定,被他一扯,立刻閃起五彩聖光,魔法少女變身的激昂音樂噔噔響起,伴隨“消滅一切黑惡勢力”的妙音壯語,劃開鬧鬼校園的夜。
身後白花花的“黑惡勢力”似乎被挑釁了,石膏互撞的鐺鐺聲越發快,兩條石腿掄成風火輪,緊追不捨,磕碎好幾條,鄧達雲逃得五官都在用力,一時驚恐和被迫魔法少女變身的羞恥蓋過了所有回憶。
他這時候想明白了。
攝像機裡存有未來他腦袋的那部分冤魂,異空間的人若持有攝像機,螢幕裡就是真正的九中,人頭可以精準地找到鏡頭……那玩意隨時準備著嚇人一跳。
如今人頭被挾持在薛潮懷裡,相當於做了轉播橋梁,觀眾可以透過攝像機看到薛潮那邊的狀況。
他現在就是一個人形攝像機支架。
機位本就繫結玩家,展現玩家的遊戲狀況,如果是其他玩家被當成攝像頭工具人必定不滿,但鄧達雲反而巴不得——每當想到一直有一群看不見的人在把他的驚心動魄當成一處戲劇評頭論足,他就止不住惡心與恐懼。
他曾經真切地怨恨過,為什麼他總是被邊緣化的那個,為什麼世界永遠看不到他,直到捲入遊戲,夜深人靜,他睡不著、不斷摩挲後背的傷疤時,他又惶恐於這場不會離去的噩夢是否是命運對他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懲罰,像在冷淡地嘲諷他“好了,現在所有人都在看你了”。
如今他只想逃,就像現在這樣,即便機位在他身上,也是在看別人……他第一眼就討厭薛潮那種生來必定張揚的模樣,如今卻感激涕零地想,再張揚一些,奪走所有目光吧 !
他猛地甩上樓梯間的門,砸開追來的雕塑,校服夾層掉出一封隨意用筆記紙折的“信”,字跡如本人般慵懶而張揚,封面是“清醒了就開啟”。
他猶豫片刻,還是開啟了,開頭“去畫室”三個字映入眼簾。
薛潮依循記憶裡的九中地圖,找到了廢棄畫室。
早期學生們在畫室上課,但畫室的位置不好,擠在一樓盡頭陰暗的小角落,採光太差,於是後來搬到美術社的活動教室,這裡就荒廢了,堆滿許多老師學生不要的廢稿、舊稿和工具,破桌椅也扔在這,成了一個不見天日的小倉庫,小情侶約會都不來這。
一開門就是陰冷潮濕的味道,涼颼颼的,牆壁發藍黑色,像電影裡只能看見一點冰冷月光的地下囚牢。
桌椅堆得亂七八糟,堵在門口,倒扣在桌面的椅子豎起被鐵鏽侵染的腿,圍成一道不好突破的鐵柵欄,薛潮只好撥開縫隙,從桌底鑽過去。
被桌椅隔開的另一半空間,隨處可見各色顏料留下的痕跡,沒多整齊,擺著二十多個木頭畫架,卻都沒有放畫,空蕩蕩的停在那。
他在一個畫架後面撿到兩張畫,一張黑團團的,大概是蝴蝶,但畫的不太好,形很怪,像臨摹了誰的作品,但沒成功,緊貼右下角寫了一個“7”。
另一張也是黑團團的,一個可怖的惡魔燒死四個沒有五官的小人,咧嘴大笑。
這個什麼都黑團團的畫風,一看就是“鄧達雲”的畫……畫室可能是他躲避世界的一處秘密基地。
畫架都有編號,7號架的畫大概就是被臨摹的原作品。
但問題就在這,第六個怪談,廢棄畫室的舊畫會自己用顏料補色,有人看到幹掉的顏料少了半盒,而畫像裡的人黑發重新刷了一層,黑到發亮。
如今顏料還在,畫卻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