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潮嗆聲:“你再裝傻你就結束了,還談個屁的未來?”
江冥忽然揚起唇角,像被戳中了柔軟,又有點古怪的陰森,像偏執狂看自己的愛人:“你說得對,我聽你的。”
他一吹,向日葵花瓣燃起的火光又滅了,花瓣像灰燼般飄搖,落在奶油上,白裡混著這點發紅的灰。
薛潮這側,臥室的門又開了那條縫,但奇詭到吞天的影子退下了,只有一男一女爭吵、糾纏、崩潰的影子,透露出一個寫實的、蒼白的生活。
小小的男孩站在門口,正好踩著那條光明的縫隙,窺見黑暗真實的一角。
薛潮不知第幾次沖去攬抱不省心的小屁孩,鏡內外的“父母”同時陡然一驚,無頭夫妻倏地站起來,踩著桌上的奶油和自己的腦袋撲來,這邊的影子也拔地而起,四雙手從內外即將碰到薛潮肩膀的時候,他一舉擊碎鏡子,裂痕蔓延出來,兩個世界瞬間分崩離析,碎了一地。
但聲音卻很古怪,不是鏡子碎裂的脆聲,而是“吱嘎”一聲,像推開了舊門舊窗,孤伶伶的,比起鏡子分崩的吵鬧,反而有種安靜的詭異。
原本鏡子的位置飄下一張黃色卡紙,寫著:【今天學折“斤”寫成了“斥”)紙,die了好大一個金房子,這樣爸爸媽媽就不用吵架了!】
疊的拼音“die”被用紅蠟筆又塗了一圈,暈紅了半張紙。
下面新出現一行字,不同於上面的幼圓體,很飄揚的字跡:【好像只有在遙遠的童年,我曾感受過夢幻般的溫暖。】
然而如今這句話也裂開縫隙,像難圓的鏡子“碎”掉了。
一出鏡子世界,江冥就變回青年模樣,撿起卡紙敷衍地觀察幾眼,塞回口袋。
而此時茶話會的房間裡,站滿蕾絲公主裙的小女孩,身體是人類的,頭卻全部是玩具的塑膠腦袋,劣質的塑膠眼珠在眼眶裡亂轉,包圍了他們。
他們奪門而出,走廊原本幹淨的地面從角落長出綠色苔蘚,天花板的向日葵順著牆壁一路長下來,幾乎鋪滿左右兩面牆,大大小小的花盤擠在一起,每個花盤裡又是密密麻麻的花籽,一直長到小朋友們的照片處才停。
照片全部是從脖子開始的半身照,向日葵正好長在照片上方,像把小朋友們缺失的頭補上了,照片起了植物根莖般的褶皺,照片裡的人開始蠢蠢欲動,像以根莖為骨、花朵為頭,從牆裡“長”出來。
薛潮側身踹開樓梯間的門,被封鎖的天臺通路開啟了,變成雲朵做的階梯,發光的金邊拱門上寫著“heaven”,敞開的門後是一覽無餘的天空,身穿聖潔白袍的天使站在門前,展開漂亮的白色六翼,擁簇祂的十字架頭顱。
祂看見他們,禱告地劃起十字,“阿門”出口,十字架頭顱就睜開一橫一縱的眼睛,一個挨著一個,盯著薛潮。
薛潮險些罵人,迅速往下跑,堆滿的海洋球撞在他的小腿,全是阻力,而且越來越深,到最後薛潮看不到一點臺階,再一腳下去,像踩進厚雪下的冰層,直接墜進海洋球裡,落進池子。
一回生二回熟,薛潮抓住梯子就往水上爬:“這是‘你’的精神世界?太癲了吧。”
江冥濕噠噠跪在格子瓷磚上,看向窗外:“還有更癲的。”
池館僅有的小窗被一排排高拱形窗替代,窗外的幼兒園操場上,漂浮著密密麻麻的氣球,明亮又掉幀似的陽光照透它們輕薄的皮,氣球內都有一朵小向日葵,根莖伸出最下方的收束口,作為系氣球的繩,兩側舒展葉子,延長一米左右,紮進小朋友斷口崎嶇的脖頸裡,把他們吊在空中,風鈴似的搖晃。
向日葵在氣球裡也面朝太陽,但根莖墜下的身體卻齊齊抬起手,指向他們。
“【江冥】……明明沒有血,也沒有怪物,但就是感覺比其他本都恐怖,誰懂。”
“【江冥】這才是真正的調查團本吧,我感覺我的san要清零了,大腦皮層持續過電……”
“【江冥】從開播到現在,我的雞皮疙瘩就沒下去過……真的太癲了……”
“【江冥】這個本太詭異了吧!”
江冥歪了歪頭,像在思考什麼,最後謹慎地說:“你有沒有覺得……這個紅配綠太土了,就沒有其他顏色的氣球嗎?”
以為他有什麼通關高見的薛潮和觀眾:“……”
薛潮一巴掌拍他後腦勺:“腦子裡的水控出來了嗎?”
江冥被拍進水裡,又幽怨地爬上來,甩了甩頭:“感覺進的更多了。”
他躺平下來,長手長腳擺成一個“大”字,濕透的淺色衣服貼著他漂亮的肌肉,撩起一角,水珠正滾過流暢的人魚線,長發散開,白得幾乎透光,整個人像一汪清透的桃子汽水,呼吸帶動身體的起伏都甜滋滋的,仰躺在那裡,以一個可以被完全掌控的低視角,訴說欲語還休的誘惑。
但偏生還是那雙眼睛,笑意太豔了,近乎不懷好意:“再這麼看我,我要以為你想睡我了……那麼我的主持人先生,你有什麼想法?”
薛潮盤腿坐他旁邊,嫌棄地掩好他亂飛的衣角,直接忽略了他的一語雙關:“這次沒有東南西北,也不需要扮誰的父母,你卻變回大人,整個幼兒園也崩壞了,很可能是‘你’的故事告一段落了。”
“但故事暫時沒看到什麼標準結局,所以作為主人公,我要離開這個故事才能結束——我們要逃到校門外?”江冥回憶自己來時的狀況,“後面那條街有空氣牆,樓什麼的可以當成純背景板,我一開始就是站在靠門的馬路上,除了進幼兒園,沒有其他的路可走。”
這麼說,感覺校外就是一個初始點,提供玩家“進入校園即開始遊戲”的判定。
江冥看向窗外極其吊詭的場景:“這裡沒有門,想出去只能砸窗戶……”
“那就砸。”薛潮迎上江冥詫異的目光,“否則在這待一輩子?那些植物根莖看起來承重不錯——你玩過人猿泰山嗎?”
這個提議瞬間點燃了江冥眼裡的光,他興奮地坐起來,如遇知己,抓著薛潮的手上下搖擺:“我發現了,你這人特別有想法,和我一樣。”
“少罵人。”薛潮甩開他,幾步上前,手肘用力,再次擊碎窗戶,近處的氣球就揚著孩子的軀體飛來,他躲開孩子抓來的手,蹬腿借力一跳,一把抓住向日葵的根莖,在空中往前蕩了一大段,抽空瞥了眼江冥,“跟不上我可不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