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耳說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服了其他人。但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她知道小祝老師在西藏。雲農大是離西藏最近的農業大學。
是的,祝江受西藏當地農業研究中心的邀請,去改良農産品了。天賦究竟是詛咒還是禮物,他已經不想再追問。只要能夠幫助到更多需要的人,他相信哥哥在天之靈也會欣慰。畢竟祝旻說過,育種是關於未來和希望的學科。
祝江和蒼耳並沒有斷聯。
應蒼耳的要求,他每天都會發一張自己拍的照片給她,有時候是高原湛藍的天空,有時候是路邊的瑪尼堆,有時候是他工作地點的蔬菜大棚……
蒼耳也給小祝老師發,每天一張照片,基地的春景、朱教授的黑照、聽不懂的新課、大金毛的洗澡影片……
因為沒法帶狗去西藏,祝江把大金毛留給姑姑夫妻倆了,但它還是跟蒼耳最親,蒼耳時常上門領它去遛彎。每次路過祝江之前住的那座院子時,金毛總是嗚嗚叫著往裡跑,蒼耳要費好大力氣才能把它拽住。
“這裡面住的已經不是你主人了,這兒也不是你家了!”蒼耳殘忍道。
春天,學校和基地裡到處都開滿了花。
但去年夏天和她約好一起做鮮花標本的人,已經離開了。明明是他定下的約,卻留蒼耳一個人完成。
因為花朵實在是太好看了,蒼耳不忍心把她們壓扁,所以都用了樹脂凝膠法,將它們封凍一顆顆透明的小球內,再放到標本博物館裡那些預留好的空位上。
做完之後,她拍了一張照片發給祝江,他回複道:很美。
蒼耳找來了網路上所有關於雲南農業大學專升本的資料、真題,甚至把它們農學院的教材都買回來自學。她在小黑的幫助下,制定了詳細的雲農大攻略計劃。除了上課和基地幫工之外,她成天泡在圖書館裡。專業上不懂的東西,就去向朱教授請教。
專注的時間過得飛快。
到了大二暑假,要學的專業課程基本就全部結束了,學生們要麼聽從學院安排統一實習,要麼自己找單位。準備專升本的人可以不用實習,蒼耳便專心在老屋複習。
書桌上堆著滿滿的書和草稿紙,蒼耳每天早上五點半起來,趁太陽還沒大,沿著林場跑一圈。大汗淋漓地回來後,沖個澡,一頭鑽進房間裡複習。這天下午,她正在草稿紙上寫寫劃劃地背書,外婆抱來插著勺子的半拉西瓜,放到她桌上。是外婆在屋外地裡種的,又用水桶吊在水井裡泡了一夜,涼得沁心。
蒼耳吃著西瓜突然意識到,這應該就是正常人的高三生活吧?不被打擾的開著空調的房間、心無旁騖的學習、關懷左右的家人。命運兜兜轉轉,把欠她的時光還回來了。
夏練三伏,冬練三九。
在考場上握住筆的時候,蒼耳無比清楚地感受到,她握住的是自己的未來。
“本屆畢業生,金稻穗獎得主是——俞蒼耳!”郝院長自豪地宣佈,“她也是我校近年來唯一透過專升本考試升入雲南農業大學的學生。”
在眾人雷動的掌聲中,穿著學士服的蒼耳走上領獎臺,從朱教授手中接過了稻穗形狀的獎杯。
“謝謝。”蒼耳對他說。
朱教授和藹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做得很好。”
郝院長把話筒交到蒼耳手裡,讓她講幾句獲獎感言。
蒼耳一手拿獎杯,一手拿話筒,看著臺下烏泱泱穿著學士服的身影,有的熟悉、有的陌生。她的目光看過小黑、陶美兮、羅桑、夏宇添,四人在臺下開心地朝她招手,蒼耳被他們逗笑了。
“很榮幸能夠站在這裡,捧到這個兩年來夢寐以求的獎杯。
其實大一的時候,我差點就選擇退學了,是我的好朋友告訴我,貧困生可以申請金稻穗獎,有整整三萬塊,這才改變了我的想法。可以說沒有這個獎的誘惑,我就不會上完這三年的學,不會種地,不會參加雨田杯競賽,不會去考專升本,更不會認識你們這樣一群優秀的老師和同學,獲得這麼多珍貴的東西。”
蒼耳的聲音有些哽咽,但盡力控制著。
“我曾經抱怨過、痛恨過,命運為什麼如此不公,給我的都是最差的,沒有一點比得上別人。但現在我明白了,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塊隨機分配的田地,有的肥沃,有的貧瘠,天災、蟲害更會時不時發生,沒有人可以預料。我們所能做的,唯有耕耘而已。”
農學院畢業典禮的最後一個特色環節,是各班一起到基地的塗鴉走廊,種下屬於自己班的獨特紀念。
所謂“塗鴉走廊”,是基地邊緣一條四百多米長、十米左右寬的狹長田地。每個畢業班都可以申領一小塊土地,隨便種什麼都行,作為畢業紀念。
師生們一同來到塗鴉走廊,上面雜七雜八地種了各種植物、農作物,每走幾米就換了一樣,桃樹梨樹樟樹、石榴柿子山楂、蒲公英薰衣草牡丹花、甚至有一株碩大的仙人掌。
每塊植物上都做了標記,寫著某某屆某某班留,有的掛在樹上,有的做成地牌。越往深處走,年代越早,植物的年歲也越大,從 2018 年,逐漸變為 2004 年、1983 年……偶爾幾個年份有空缺。
長廊的盡頭,或者說起點,種著一棵碩大的香樟樹,銘牌上寫著“1919 屆 農學班畢業留念”。蒼耳覺得自己好像走過了一百年的時間。
看著巨大樹冠上抽出的新苗,“傳承”這兩個虛無縹緲的字,以無比具象的方式出現在同學們面前。
蒼耳她們班透過投票,最後決定也種上一棵香樟樹,終年青翠。
“正道的光”五人小隊終於也到了分別的時候。
蒼耳在暑假後,即將在雲南農業大學升入大三,繼續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