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瓦片被掀了個幹淨,老屋成了三間沒頂的空牆。海姐又拿起工具,將龍骨一根根拆下來,沿著屋頂的斜坡滾下去,老木樁在地上砸出咚咚的悶響。
看著海姐在屋頂上如履平地、麻利拆木頭的樣子,蒼耳心生敬仰。小時候因為媽媽不在身邊,她從沒有像周圍其他小女孩一樣,紮漂亮辮子、穿小裙子。上了中學大家都一樣醜,也沒什麼。可高中一畢業,女同學們好像突然開悟了,原本就是青春無限的年紀,隨便一化妝,個個都是美女。
唯獨自己還跟高中時一模一樣,土氣又潦草,沒有在常規時間內,完成從學生到“女人”的轉變。雖說沒那麼在意,但看到別的女生三五成群、青春明媚走過時,心裡還是會豔羨一下。
小鎮裡能看到的人生樣本實在有限,直到遇見海姐她才發現,原來女人也可以這樣粗糲自在地活著,不結婚、沒有孩子,沒見過她和任何親人往來,一個人守著一塊地,所有事情都可以自己幹,對看不慣的人從不用給好臉色。
“要發呆站遠點,小心被砸到了!”海姐在屋頂上喊。
蒼耳應了一聲,躲開了。
隨著木頭一根根落地,老屋徹底被掀了頭蓋骨。兩人一口氣沒歇,一起把老舊的木頭抬到三輪車上,分好幾趟運到建材市場回收了,還賣了幾百塊。蒼耳知道,海姐這是完全把自己事當成她的事了,否則何必費這個勁。於是她投桃報李,請海姐去自己打工的燒烤店大吃一頓。
店老闆向來喜歡蒼耳這個幹活賣力、從不偷懶的員工,而且她在這兒兼職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帶朋友來,店老闆也覺得新奇,因此又送酒又送串兒的。兩人今天都累壞了,但蒼耳心裡很高興,她終於可以用自己掙來的錢,真實地改變自己的生活了。
兩紮啤酒上桌,蒼耳邊喝邊跟海姐討教裝修的門道,地面應該怎麼填平、牆面買什麼漆來刷,等等。海姐說的頭頭是道,蒼耳時不時拿手機備忘錄記筆記。她從不問海姐是哪裡人,為什麼到新禾鎮來,從前是幹什麼的;海姐也從來不問蒼耳為什麼這麼缺錢,為什麼要憑一己之力翻修房子。這種互相不追問的相處方式讓她們都覺得很自在。兩人就這麼擼串、一杯一杯地喝啤酒。
蒼耳平時最多在同學聚會的時候喝一罐啤酒,跟喝水差不多,沒什麼感覺,所以她對自己的酒量完全沒有概念。今天弄清楚了,原來兩杯就會微醺。但微醺的感覺陌生又新奇,蒼耳沒捨得停下,所以現在變成全醺了。
海姐嫌棄地把她扶上三輪車:“就這酒量還跟我喝,你可別吐我車上!”
蒼耳不答,只眯著眼傻笑,看得海姐好氣又好笑。
十分鐘後,海姐把這個醉鬼撂到女生宿舍門口:“自己宿舍認識吧?”
蒼耳點點頭。
海姐仍不放心,指著宿舍大門:“進去,你給我進去。”
直到看見蒼耳磨磨蹭蹭地邁進了大鐵門,海姐才離開。
蒼耳往前走了幾步,兩腿軟綿綿的,好像踩在棉花上。她茫然地環顧四周,這是什麼地方?不對,自己不是想來這裡的,她想見的人不在這裡。
於是,蒼耳原地繞了幾個圈,終於找到大門的位置,走了出去。一路都沒有人,也沒開路燈,幸好月亮夠亮。
很神奇,雖然腦子是模糊的,但心裡的念頭卻比平時更清晰。
祝江正在客廳裡看微生物的紀錄片,突然聽到院子裡傳來一陣犬吠。祝江以為又有什麼動物跑進來了。上次從基地裡跑進來一隻刺蝟,把金毛嚇得夠嗆。
他推門走出去,卻見一個人影坐在銀杏樹下面,手裡在跟金毛搶它的狗糧碗。祝江藉著屋裡的燈看過去,除了蒼耳還能有誰?
她拽著碗不鬆手,金毛也不松嘴,一人一狗僵持著。蒼耳突然鬆手,害得金毛往後踉蹌了幾步,她得逞地笑起來。
祝江疑惑地走到她跟前:“你怎麼坐在這兒?你沒事吧?”
“我?我很好啊!”
祝江更不放心:“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沒有,我、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嘿嘿。”蒼耳傻笑,扶著樹幹起身,“現在沒事了,我先回去了。”
祝江正擔心她這幅樣子能回哪兒去,但下一秒就不擔心了,因為這人竟搖搖晃晃走上臺階,推開了自己的門。
祝江迷茫了片刻後,忙跟著回去,而那人已經賓至如歸地在沙發上坐好了,坐姿甚至有幾分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