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祝老師平靜道。
“哦!”陶美兮忙把燙過的手術刀遞給她。
祝老師一層層劃開小豬肚子上的腫脹部分:“看,果然是腸子。”
陶美兮看了一眼,差點吐出來。
祝老師將露出來的腸子塞回去,又一點點切除多餘的肉,最後將傷口縫合,動作一氣呵成,手穩得不像話,即使中間小豬因為疼痛而迷迷糊糊地亂蹬腿,也沒有影響她下針。縫合完畢,祝老師將小豬身上的血汙沖洗幹淨,又塗上消毒藥水,這才算完成。
看到豬崽恢複平整的腹部,陶美兮鬆了一口氣。
祝老師叮囑了幾句注意事項,隨後在農戶的千恩萬謝中趕往下一家。陶美兮小跑著跟上,這會兒工具箱已經到了她手裡。
“祝老師,你是不是忘收錢了?”陶美兮在她耳邊小聲提醒。
“我不收錢,是義診。”
陶美兮更看不懂這個人了。
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
給第十六家拉稀的小牛喂完藥走出來時,已經晚上十點了。她們是上午十一點到的,一刻不停地連軸轉了十一個小時。沒有吃午飯,也沒吃晚飯,中間當然有農戶熱情邀請她們一起吃飯,但因為今天上午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祝老師怕今天看不完,因此一概拒絕了,甚至連水都沒怎麼顧上喝。
神奇的是,陶美兮並沒有感覺到餓。
今天是她有生以來最充實的一天。給小豬縫肚子,給公雞治腳氣,給大狗看皮癬,給母牛掏糞便……有的開藥就行,有的要就地動刀。
本以為自己今天上午接生奧利奧已經是人生高光,沒想到只是祝老師日常工作裡最普通的碎片。
唯一值得驕傲的是,她已經從一開始的局外人,變成了一個偶爾能派上用場的助理,幫祝老師遞工具、調藥水、消毒傷口。
脫掉工作服,坐回車上,兩人都脫了力,半天說不出一句話,祝老師也沒有發動車。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靜靜坐著,開著車門,讓夏季夜晚的涼風穿過車身、並送進來陣陣蟬鳴。
片刻後,祝老師從前排座位底下拿出兩瓶水,遞給陶美兮一瓶。陶美兮喝了一口,魂魄終於回來了一點。
“您每週末都過來?義診?”
“對,周圍幾個村子,輪流去。”
“他們村裡沒有獸醫嗎?”
“現在村裡養家禽的人家不多,專門的獸醫掙不到錢,沒什麼人幹,附近幾個村子只有一個獸醫,是老獸醫的兒子,老獸醫已經去了,兒子很年輕,村裡人信不過他。”
“我看您對他們每家的情況都很熟,您做義診多久啦?”
祝老師想了想:“七八年了吧。”
“為什麼……不收錢呢?”陶美兮還是忍不住問出這個問題。其實從前的她根本不會想起這個問題,但跟蒼耳這種摳門精相處久了,讓她意識到錢是普通人非常在意的問題。
“我不缺錢。”祝老師平淡道。
“哦。”這個答案對陶美兮來說很合理。
沉默片刻後,祝老師問:“你放棄獸醫,是因為不想殺動物?”
“嗯。”
“你有數過,我今天動了多少次刀嗎?”
陶美兮正在回憶,祝老師道:“六次。”
“那些動物在我們來之前,正在經受各種各樣的痛苦,但明天它們就會慢慢好起來。我一天就動了六次刀,當獸醫這些年動了成千上萬次。你覺得如果沒有練習解剖蛔蟲、牛蛙、兔子、老鼠,我能一上來就給牛羊豬開刀嗎?”
陶美兮搖搖頭。
“你是不是以為當獸醫就是穿著白大褂、坐在亮堂堂的寵物醫院裡,給那些可愛的貓貓狗狗看病?”
“才不是!”陶美兮抬高聲音反駁。但她心裡知道,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