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汐語是抱著一種必死的絕望與無奈, 鬆開夾緊布條的雙腿的。
在顏槿叫她向下跳時, 林汐語就權衡過利弊。五米的高度不算太高, 但林汐語對自己的平衡能力很有自知之明:她不會死, 也不會安然無恙。
對於顏槿所謂的接住她,林汐語從沒有當真。在兩人還在年幼時, 顏槿剛開始格鬥訓練的基本課程, 林汐語曾經興致盎然地去參觀過幾次。體育的本質就是鍛鍊人的體魄, 穩定人的心理素質。沒有人在初始時就強悍如斯,幼小的顏槿面對種種挑戰時有過怯弱、有過退縮。每當這時, 教練就會給予一些“善意的謊言”進行鼓勵,然後袖手旁觀地笑而不語。
是以林汐語對於顏槿的“接住她”, 也歸為“善意的謊言”之一。顏槿雖相較她高一頭,卻不是肌肉虯結的壯漢。徒手接住一個從高處落下的成人會有什麼後果, 顏槿肯定心知肚明。
放在以前,林汐語相信顏槿會甘冒風險接住她。不過現在不比平常, 她腳踝的傷還沒徹底痊癒,假如顏槿再受傷行動遲緩,等待兩人的毫無疑問就是死亡。
顏槿是主力,必須要保證完全行動能力。最佳的行動方案是由她承擔所有傷害, 顏槿帶她離開, 在迫不得已時, 放棄她, 顏槿離開。
從開始推論到得出結論, 只在剎那。失去了腿部的力量, 纖細的手臂無法穩定整個身體的重量。林汐語雙眼微眯,仰視窗臺旁的兩個吞噬者身形拉遠,耳畔風聲混合心跳重疊咆哮,包裹在掌心的布條在經歷劇烈的摩擦後不知所蹤,敏感的神經末梢誠實地向腦海傳達出陣陣難以忍耐的火辣劇痛。
下滑似乎無窮無盡,林汐語終於放手,安靜地閉眼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疼痛,給自己定下了結局。
在與地面接觸的瞬間,林汐語的眼皮條件反『射』地一顫。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迅猛的衝擊力,身體甚至再度輕微彈起,然而疼痛沒有如期而至,一雙手閃電般伸出,搶在她滾開前緊緊把她攬回懷裡。
林汐語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顏槿瘦削的臉頰、半睜渙散的眼眸,和她青白嘴角蜿蜒滲出的血線。
那一刻林汐語的心臟似乎都停止了跳動,危機四伏的環境與頭頂的吞噬者統統離她而去。她愣愣地注視一拳之隔顏槿,腦中一片空白。
空白持續的時間不過須臾,尖銳的鈴聲猶如魔音穿腦,追魂奪命地把林汐語飛散的理智喚回腦內。她掙脫顏槿雙手的桎梏,第一時間把指尖放在顏槿的鼻端和頸部脈搏處。急促卻溫熱的氣息和強勁的搏動讓林汐語完全冷靜下來,開始施展知道的一切急救措施。
顏槿饒是做了準備,還是被林汐語一下撞得背過氣去。眼前的『色』彩混成『亂』七八糟的光圈,忽明忽暗地轉成飛快的螺旋,耳邊嗡嗡作響,整個腦袋都被攪成一鍋漿糊。要不是殘存的意志力告訴自己現在不是昏『迷』的時候,旁邊還有個半殘人員亟需她帶著逃命,顏槿簡直想一暈了之,一了百了。
直到一股熟悉的清香突破濃郁的血腥和人體排洩物的臭氣竄進鼻腔,柔嫩的觸感覆蓋在嘴唇上,渡入猶帶溫度的空氣,顏槿愣了一秒,倏然明白了是什麼情況。
舌尖罔顧大腦的警告,率先伸出一點尖兒『舔』出唇外。顏槿察覺到壓在胸腔前的手掌頓了一頓,旋即猛力下壓。她剛抽上來的一口氣沒勻住,竄成一溜不受管束的蚱蜢,顏槿再躺不住,翻身坐起,大力咳嗆起來。
林汐語磨著後槽牙,跪坐半秒,還是把手掌挪到顏槿後背幫她順氣,低哼道:“醒得挺快啊。”
顏槿有點心虛,含糊地“嗯”了聲,忽然想起林汐語滑下前窗臺上的兩個吞噬者,柔情蜜意瞬息冷卻。顏槿不由分說爬起來拉著林汐語後退五六步,離開窗臺下方位置,才有閒暇去看樓上情況。
最先的那兩名吞噬者幾乎完全翻出窗臺,小腿卻被後方趕來的吞噬者探出的腰腹壓住,靠著那點微薄的力量鹹魚似的懸在窗臺外。其餘的另有十幾個吞噬者大概是離窗戶最近的,循著顏槿的咳嗽聲紛紛從開啟的窗洞探出腦袋。
顏槿再側頭觀察樓下遠處。眾多的吞噬者位置有近有遠,近處的被警報引到正門,遠處的卻發現了苟延殘喘的兩個食物,連蹦帶跳地改道顏槿和林汐語方向。
胸口的疼痛被生存的壓力踹到九霄雲外,顏槿抓起林汐語,掉頭就往牆根跑。
林汐語抽空評估了一遍形勢,對顏槿說:“不能沿著牆走,半道被包抄就完了。”
顏槿捂著胸口沒作聲。圍牆盡頭的那棟熒菇狀的建築已然在望,淺碧『色』的剔透屋簷映出流光溢彩,以跑步的速度過去至多需要三分鐘。但吞噬者已經發現了她們,顏槿知道一旦半路遭遇一兩個吞噬者被拖住速度,其餘的就會聞訊而來,越聚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