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外頭風急,我幫你把窗關上吧。”撫濃道。
“好,”江宛從碟子裡摸了個柿子糖,塞進嘴裡,想到什麼,又抬起頭,“管家給你送去的賬本都看完了?”
“哪能啊,夫人的產業那麼多,反正今夜是看不完了,不如明日再看。”
“我的產業和明氏比起來不過九牛一毛罷了,不過明日你恐怕也沒空,我得回孃家看看。”
撫濃笑道:“那感情好啊,早知道江少傅才高八斗,正該讓我們這些粗人去沾點文氣,想來腦子能開竅些。”
江宛看她說得一本正經,打趣道:“你還不夠聰明伶俐呀,若你還要嫌自己不開竅,這天下還有聰明人嗎?”
撫濃笑:“夫人這是變著法子誇我呢,我心裡高興。”
江宛坐了一會兒,咬著微澀的柿子糖:“就是不知道餘蘅在宮裡怎麼樣了。”
餘蘅啊,他坐在承平帝的書房裡,一面品茶,一面看書,瀟灑得很。
周相那老頭子變著法子給他送了不少信,有提醒他當心皇帝發瘋派人刺殺的,有暗示他國不可一日無主,而皇帝命不久矣的,還有一封最為露骨,說從小就知道他有經緯之才,非池中之物。
周相這是和席忘餒打的一個主意,指望他弒兄篡位呢。
周相特特趕來,與餘蘅前後腳進宮的,生怕他被處死在宮裡,只是承平帝鐵了心要殺人,殺一個殺兩個,也不在乎。
但餘蘅並不怕,這還多虧了席忘餒給他留下的東西。
他原先一直想不明白承平帝何以不敢動安陽大長公主,現在他明白了。
他這個三哥從小就要面子,如今中了毒也要戴著花裡胡哨的面具粉飾太平,若是叫天下人知道他這皇位來路不正,恐怕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
既然席忘餒知道,那麼安陽大長公主也應該知道,這恐怕就是承平帝忌憚安陽的原因。
承平帝一定想除掉安陽,也許想過一萬次,但他畢竟膽子小了點,在安陽的威懾下活了三十年,他既畏懼安陽,又蔑視這樣的畏懼,所以對安陽的態度極為擰巴,恭敬不足,卻又存著一份膽寒。
餘蘅在宇清殿裡坐著,忽然覺得很好笑。
這座皇城好像不是用轉頭砌起來的,而是用謊言,為了活下去,沒人敢說真話,沒人敢放下戒心,人人都把明哲保身這四個字刻在腦門上。
都說皇宮裡的人吶,心狠涼薄,可怎麼人人到了宮裡都變成這種怪物了,大家進宮前也不都是壞人吧。
小時候他眼裡看著,心裡覺得這就是人間的規則。
後來太子哥哥帶他出宮玩,他才知道,原來不是每個人都像皇宮裡的人一樣,大家也可以在大街上隨意笑隨意哭,老婆婆的橘子掉了,有三四個人要彎腰幫她撿。
他真喜歡宮外的生活,真喜歡宮外的人。
宮牆好像被人施了法,讓裡面的人都長出一層厚厚的面具來,人人都痛苦,人人都要活下去,所以人人都是劊子手。
殺朋友,殺姐妹,殺兄弟,殺父母。
餘蘅不想舉刀,可不舉刀,怎麼威嚇想殺他的人,怎麼格擋飛來的暗箭?
他做夢也想離開這個地方,他做夢也想放下手裡的刀,哪怕是拿燒菜勺,拿繡花針,他都願意。
可越是想要,這太平日子就離他越遠。
“皇上,這杯酒裡邊是什麼毒呀?”
承平帝帶著精巧的金面具,一隻眼上蒙著層白翳,陰沉地望過來,身後站著幾個膀大腰圓的太監,似乎餘蘅不喝,就要讓太監給他灌下去。
餘蘅轉著酒杯,高高舉起手,把杯子砸在地上,瓷杯碎裂,瓷沫四濺,鋒利的碎片撞在承平帝面具上,發出“叮”的一聲。
餘蘅:“先帝死的那一天,我跪在殿外,你在先帝床前伺候,馬不停蹄地跟太監趕出了一份遺詔,那封遺詔上四印俱全,所以你敢說是先帝口述,太監代筆……”
“閉嘴!你閉嘴!”承平帝抬手,幾個太監如狼似虎地朝餘蘅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