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出來,王老司徒和王夫人為你挑選夫婿的時候,一定是抱著極為疼愛你的心情來選的。子上或許聰明外露了些,但也沒什麼真正的不好。你嫁給他,就不用擔心有一天兩個人無法相對,無以自處。兩個人做一日夫妻,情分就多一分穩固。”
韋真眼睛有些失神,像極了面前平靜的湖面。
該說的沒說的,王元姬都聽得明白。她和司馬昭出身本朝最顯赫計程車族,仕宦之家,也向來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裡像皇室和功臣一樣都恨不得將對方食肉寢皮。
但要說夏侯徽當時嫁給司馬師是個錯誤,怕是兩個人都會覺得不見得。
老天總有願意縱容人僥幸的時候。
“姐姐大病初癒,還是遠離這些憂思才好。”王元姬說道:“姐姐這些年來苦苦周旋、如履薄冰,收養秦王之後,更是少見大哥和子上,怕陛下猜疑,元姬見了都覺得甚是辛苦……畢竟陛下寵愛至此,何故會容不下姐姐一絲任心隨性。”
王元姬說到此處,韋真已經猜到了司馬家的謀劃。原本心頭大怒,卻又轉念將怒氣化了出去——也罷,看重魏國最有可能的繼承人,也越不過一個三朝顧命之臣的本分。
韋真深嘆一口氣,面無表情的說道:“曹詢終究非我親生,我都不敢捫心稱一聲我是他的娘,難道他見了他的大舅舅和小舅舅,就能喊得出來?”
“他們倆跟在仲達公身邊退蜀的時候,五六年耐心一絲未改,現在怎麼就急了?”
王元姬估摸著姐姐也是連年心力交瘁,多少積壓了不懣。可從她出現在曹叡面前的開始,就已經和司馬家綁在一起,沒得選了。
王元姬這時有些同情她。
“李夫人死了。”
“我知道。”
“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在好奇,她是怎麼從鄴城混進治喪隊伍來到洛陽的。”王元姬說道:“子上順著從鄴城出發的治喪官員往下查,費了些功夫,查到了他們都是誰的隱秘門生部曲。”
王元姬略擺首,氣定中帶著一絲對未來世界篤定的自信。如同她的祖父王朗,以及每一個能安然歷經魏國代漢登基的世家豪門。
“曾經橫掃天下的曹家人,在文皇帝去世的時候就已經死光了。現在的曹肇夏侯獻之流,不過是這具龐然大物的屍體腐爛的過程。”
“前漢的皇帝被挾持四處流落的時候,國不成國。我的祖父和叔父們僥幸活了下來,只是運氣好。十年,有一個真正勤於王事的忠臣嗎?還是有人在真的救國?”
“當今陛下,年少有為,還能攏著武皇帝打下的這份龐大的基業。”王元姬道:“可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當年的許昌,就是現在的洛陽。”
韋真霎時間變了臉,神色逐漸冷厲,道:“我勸你不要仗著小聰明和託生的運氣在我面前說這些大逆不道棄國棄家的話。不然我也不是不能現在就殺了你。”
韋真走近一步,拿出一塊蜀錦衣料扔向王元姬,王元姬一時大駭。
“郭太後的治喪隊伍裡是有曹肇夏侯獻的人不假,但是能進鄴宮把人帶出來的,只有能提調一切軍政防務的三朝元老、當朝太尉的傳令。你和司馬昭應該慶幸自己一舉一動都在我和司馬師的眼皮底下,不然他早就被拉到北邙山上砍頭了。”
她終於在此刻向王元姬暴露了真面目,咄咄逼人的譏諷反問:“你既覺得,無論誰做江山,你王家都會屹立不倒。所以他們兩兄弟折騰,又和你有什麼關系呢?”
韋真緩緩湊近王元姬的臉龐,揪起她的衣襟一字一句的說道:“他們找死,我也管不住了。有我在一天,我最多也只能做到令陛下不殺他們,所以我今天留你一命,讓你活著回去告訴他們,認清自己。認清倘若有一天仲達公不在了,他們這點謀求算計還能對誰去使?”
她看王元姬總算是聽了進去,松開了手。
“人人都以為,自己知時知勢,我倒沒有見過幾個真正知時知勢的。所以我趁早現在說明瞭,我不是前漢的何皇後,司馬公也不會認為自己是隻用面對十常侍的何進。”
王元姬心中升懼,一點不敢躲開她的目光,僵硬的面對著自己這位從來沒有看清過的姑姐。
她目光戲謔,“不如你現在告訴我,倘若此時仍是東漢,陛下也真如同桓靈二帝,司馬昭想做誰?”
韋真笑的愈發譏諷,彷彿在看民間拿個紙做的帽子過家家當諸侯的小孩子。
“董卓?袁紹?李傕?郭汜?”
韋真眉目微皺,裝似恍然道:“還是以為憑自己乳臭無知的腦子已經能跟武皇帝相提並論?”
她餘光飄過那落在地上的蜀錦殘片,隨後視線上移。
“本來,我對你還有點期待,結果就是打皇子的主意。天天哥哥姐姐的叫著,還真以為什麼事都變容易了?”
韋真最後瞥了一眼自己這個弟媳,丟下一個字轉身離去。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