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韓國公府的送靈車轎從城門內緩緩駛出,可意外的,季懷直沒在那附近看到楊文通身影。
“我猜你會來這兒。”身後傳來一道有些嘶啞的嗓音。
季懷直循聲回頭,就見楊文通不知何時已站到了他的身後。
他似乎比祭奠那日更瘦了,但精神卻略好了些,起碼能勉強勾出個笑來,雖然那笑比哭還要難看些。
季懷直打量了他一番,最終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低低道了句,“多保重。”
去世的是楊文通的祖母,按制楊文通並不必趕回原籍丁憂,但……他畢竟是被祖母一手帶大的,如今老人家去世,他想要完完整整地守滿這二十七個月,也著實無可厚非。
楊文通偏了偏頭,看了搭在他肩頭的手一眼,倏地上前一步,攬住了季懷直。
季懷直愣了片刻,倏地感覺到肩頸處隱隱有些濕意。
這是……哭了?
兩人相識十餘年,這還是他第一次碰見楊文通流淚。季懷直手足無措地慌了半晌,才試探的伸出手,像安慰小孩子一般,輕輕拍撫著楊文通的脊背。
“你也保重。”耳邊的聲音猶帶嘶啞,這句過後,楊文通便放開了季懷直。
他眼眶略有些紅,但神情倒是略微鬆快了些,又深深地看了季懷直一眼,方才轉身離去。
季懷直盯著他的背影發了好一會兒怔,忽地嘆了口氣——
親人啊……
他微微仰頭,眯眼看著那遊遊蕩蕩的白雲。他想起了自己的父皇,當年那股沉痛的悲哀褪去,留下的是深深的悔恨——如果,如果他當年,能再多付出一點真心……
過往的遺憾想要彌補,可那人卻早已經不在了。
季懷直難得深沉一回,卻並沒能維持多久。一陣風吹過來,帶來了一段不知名的野花的香氣,季懷直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頭腦一瞬的空白之後,方才的那點突入其來的莫名情緒也被拋在腦後,他抬了抬手,招呼著張恕準備回宮。
櫟王府。
塔不煙的臉上笑意盈盈,本就深邃的五官,因這笑帶出些惑人的豔麗來,她轉頭看向櫟王,“老天都在幫我們……殿下,這個可是難得的好時機。”
櫟王略微沉吟了一下,也緩緩地點了點頭。
有楊文通在京,他尚有些顧忌:要是朝廷和安王對上,誰知道這個人會不會像當年對付赤狄一樣,砍瓜切菜得把叛軍給收拾了。
況且,他又想到去年冬日,季懷直在朝堂上的那一番動作——要是再拖,等朝內人心穩固,這事可就更難辦了。
禦敵之良將、安民之賢臣……他的這個侄兒還真是好福氣!
而塔不煙見櫟王點頭,語氣中更是帶了幾分歡喜,“我去同阿兄寫信!”說完,也不待櫟王回應,便急急地跑了出去。
一個月後,薊州。
草原一望無際,嫩綠與碧藍相接,天地的界限是如此分明、又如此模糊,而那道橫亙其中的蜿蜒河流、也是與天空一脈相承的藍,彷彿就是從空中流淌而下。
河畔是一大一小的兩個黑點,湊近看去,原來是一人一騎。
那人正在河邊低頭汲水,而他身旁那匹棕色的駿馬並未拴起,卻只是在主人身側閑步,並不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