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答應一聲,笑眯眯地去牽小奴隸的手,心裡暗罵一句晦氣。
小奴隸被帶下去洗澡,三秋端來一盆水請他淨手,擦幹水漬後在桌前坐定,拿起上午未讀完的書繼續看。
看了好一會,日頭西斜,桂子終於把收拾幹淨的小奴送來見奚存青。
奚存青目光躍過書落到小奴身上,人瘦弱,穿著窄袖上衣也顯得有些空,五官秀氣又立體,很是耐看,最惹眼的還是一對碧眼兒,明明人看著怯懦老實的,偏偏眼睛妖妖調調的,天生狐貍一般。
“過來。”
小奴走過來,人收拾幹淨了,神態也不似剛來時那麼拘謹了,低著頭眼睛怯怯地瞅著他,奚存青伸手抬起他下巴:“牙子說你識字,認得多少?”
“不多。”他嗓音意外地清亮。
“多大了?”
“虛歲十五了。”
“你是被拐的,還是被賣的?”
“賣的,賣了三銀子。”
三銀翻到十三銀,好大一筆進賬啊。奚存青臉抽了抽,覺得自己更是失心瘋了:“還記不記得自己本名?”
“不記得了。”小奴搖頭。
撒謊。自己賣了多少錢都清楚,怎麼會不記得自己本名?
小奴眼瞼垂下去,小聲說:“請老爺給我賜個名吧。”
奚存青定定看著這個低眉順眼的小奴,本以為是個空有其表的花瓶,此時倒顯得有些機靈起來了,既然被父母親手賣出,淪落賤籍,舊名如何確實不再重要,不如讓心善的主子先行賜名,留個印象。
奚存青目光落到書上,隨手翻了幾頁,思忖半晌說:“不如……就叫你得水吧。”
沒有含義,不過隨便摘了兩字湊到一起。得水跪拜謝過,宛如得了什麼天大的恩典。奚存青不自然地拿起書,吩咐他以後跟著三秋學奚家的規矩禮儀,日常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吃食住用由桂子負責。
得水乖巧應是,三秋就領著他下去了。
奚存青身邊只有兩個侍女,三秋桂子,一向被大宅裡的僕從認定是最有希望成為大少爺通房侍妾的,因此平時沒少得討好巴結,驟然大少爺親從外邊買了個小奴,還是胡人混血,奚母一聽說此事,馬上宣人把新奴帶過來看看。一看之下心裡直犯嘀咕,之前說了三番兩次,兒子總是敷衍,今兒突然做主買了個姣童回來,貌相確實不賴,我見猶憐。莫非好大兒就是喜歡這一口?
如果兒子真的好南風……奚母想了下,只要心肝寶貝不玩鬧得太過分,老老實實成家立業,傳宗接代,多養一個姣童不算什麼,等其年老色衰,也就過去了。
遂正色斂容,擺出當家主母的威嚴,好好言語敲打了一番得水,命他在府中謹慎行事乖巧聽話,對他胡人血脈更多有鄙薄之意。
得水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空洞的威脅在他看來不過是虛張聲勢。低頭順從地聽著,聽得耳朵起繭,膝蓋發痛,奚母才放他回去。
之後的日子,跟著三秋學所謂的禮儀規矩,也就是事事奉主為尊那一套,時時刻刻小心伺候著,不得輕慢大意,不得言行無度,不可搖唇鼓舌,搬弄是非。若有犯,輕則挨鞭杖責,重了再賣到更低賤的娼伶優館去,一輩子不得翻身。
三秋說這般話時,原以為得水會露出震怖的神色,再不濟以他學禮儀規矩那聰明勁兒,也該對他說一句討好賣乖的話,但得水平靜地說:“知道了。”
三秋桂子是從小陪大少爺長大的,地位自然不同凡響。而得水又是大少爺親自買回來的額奴隸,從他一進門起,桂子就對他視若大敵,三秋態度稍好些,也不過是與桂子比起來稍好些,若他表露出什麼爭寵的念頭,兩女人會立馬聯手下什麼陰招都不一定。
爭寵。非常好笑的概念,得水清楚,盡管自己再不樂意,再被三秋桂子視為敵人,本質上還是有不同的。三秋桂子日後嫁不了少爺,也可被主母的做主許給良家子,主家還得賞點銀錢,能有安穩小家,生兒育女。而他是徹頭徹尾的賤籍,難有婚配,再和少爺廝混,老來屎都不一定夾得住。
但少爺有他的賣身契,是掌控他命運的人。他想改變命運,必須接近少爺,小心翼翼地討好,直到他肯把賣身契給他,幫他脫籍,重回清白庶身。
只有少爺值得他討好敬重,別的都不重要。
但他仍在三秋底下“學規矩”,桂子也對他不假辭色,吃穿用度頗為苛刻,看得他緊緊的。大少爺平時又不總在大宅裡待著,時常出去遊學,一月下來難得見著幾面,總是這樣,得水幾乎疑心他已經把自己遺忘了。
這可不行。得水咬牙,真要把他忘了,一切脫籍清白的奢望便無從談起。
但早晚有三秋桂子時刻看著,他實在不好參合,只有奚存青打算去與同學結伴遊玩時才不帶著兩個貼身侍女,得水覺得,唯一的機會或許只有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