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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哥！哥！”
外頭的門被敲得砰砰作響，周霽從睡夢中迷迷瞪瞪坐起身來，門口的燈方才被守夜的侍女點亮，周釧就風風火火沖進了屋裡來，披風下頭藏著還沒穿好的衣裳。
“大半夜的，周釧你.....”
“哥你快別說了，快去主屋，說是甄公子醒了！”
準備好用來罵她的詞句在聞言的剎那就成了紮回周霽身上的迴旋鏢，他先是一愣，慌忙之中一把抓下旁邊的披風，兄妹倆亂成一團，踩著飄進屋簷下的薄雪向著那頭跑去。等人到了地方，隔得老遠，周釧便瞧見了屋子裡亮起的燈，剛要拽住周霽，叫他也一同鬆口氣，身側的人卻也在那時停下腳來。
“歇會兒，哥，我跑不動了.....”
拉在手裡的袖口隨著步伐的挪動緩慢抽出，周釧扶著柱子躲在那兒喘氣，卻發覺周霽好似沒聽清他的話一樣，重新邁步往前，只是步伐變得又緩又慢。她不解地抬頭，順著那道走進院中的背影，遙遙看清了那片明黃燈影前，迴廊簷角下也還站著幾個垂頭喪氣的人。
“幾位大人，”周霽抬起手來同幾位醫師行禮，劇烈的奔跑隨著此刻心中忐忑一起揪緊了他的心：“何故站在門前，夜深雪重，不如同我一道進去避避寒。”
幾位醫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仍舊沒說話。屋子裡靜靜的，半點響動也沒有。不會的，這麼安靜，至少不會是壞訊息。周霽自我安慰地這麼想著，原就有些發緊的喉嚨卻越發動彈不得起來。
“我等，就不必入內了。”
周霽心神一震，被後來的周釧托住手臂，才勉強穩住身體。站出來說話的是這裡頭唯一一位女醫官，姓許。戰爭之後醫師難尋，周霽記得，那時是周釧託了閨閣關系，將原本已經歸隱的長郢名醫又請出山來，一路車馬不停送來西江。
或許也是因著這點來往，見她出現，許醫官也不再遮掩，她回頭看一眼緊閉的房門，再扭頭回來時，緊接著便是一聲夾雜在積雪碎響中的嘆息。
“必死之人，若忽而有了好轉跡象，脈象上卻又毫無變化....”她看著周釧，哪怕早已看淡了生死，在這種時候也總免不了不忍心：“周小姐可曾聽過一個詞？”
“什麼？”
“迴光返照。”
周釧第一次感到“被捉弄”時，才將將滿八歲。那時她還不太明白生死的含義，只是看著從前總是陪在自己身側看書習字，彎弓弄劍的母親，怎麼最近總是犯懶，躺在床上不起來。她想媽媽，想同媽媽一起睡，於是就想要跑去媽媽的院子裡叩門，可還沒捱到門環便被匆匆跟來的丫鬟沉默不語地抱走，只說夫人正在休息，小姐隔日再去好不好？
不好，周釧哭得很厲害，她不明白，為什麼哥哥和父親都可以進屋子裡，同母親一起，可自己就不行。她的眼淚掉個不停，丫鬟們哄不住，沒辦法，只能叫來周霽。尚且不過十七的少年無法讓妹妹停下哭泣，也無法面對即將失去母親的傷痛，於是他只能一言不發地抱著周釧，小聲在她耳邊說，瑛瑛不哭，哥哥在這裡，哥哥會一直陪著瑛瑛。
那些時日總是這麼過來，周釧每每醒來，便是在周霽的懷抱裡。八歲的孩子身量已然不清，一日起後，她看著哥哥睡時也並不舒展的眉眼，覺得是自己害得哥哥夜不能安眠，就悄悄爬起來梳洗整理好自己，不再哭著吵著要見媽媽，只是閑暇時總坐在門邊，朝著主屋的方向望著發呆。
她沒瞧見哥哥發絲遮掩下眼角邊的淚痕，在幾日後看見許久不見的媽媽，她以為她再也不會離開她，還像從前那樣飛撲著向她跑去，卻沒能被她一如既往攬進懷裡。
“娘親近日身體不大好，等她身體好了，瑛瑛再同娘親一起玩好不好？”
好。周釧笑著答了周霽，她知道哥哥對自己一向有求必應，卻不曾想過那便是周霽一生中對她撒過的唯一一次謊。幾日後，周夫人病逝，白綢掛滿周府，紙錢漫天飄零，周霽牽著她走在送葬隊伍的最前頭時，她懵懵懂懂睜著眼睛，聽見道路兩旁的人群裡不斷地竊竊私語，其中一個總是被提及。她想起幾日前面色蒼白，形銷骨立的母親，幼小的心裡又多懂得了一個詞的含義。
“迴光返照....”
周釧面朝著頭頂仰起頭來，兩下就被飛雪迷了眼睛。她抬手揉去，看著天邊那一點矇矇亮伸出手，在半途就被周霽捉住衣袖往上一扯，連手指尖也一齊重新塞入袖口，埋回了披風裡。
“給人希望，又告訴你這不過是他必死無疑的預兆。”發涼的手藏在衣裳裡重新回溫，周釧鼻尖發酸，說話的語調不自覺顫抖起來：“如果真的有神仙，哥，你會不會覺得，他們也太殘忍........”
“什麼慈悲為懷，都是......”
“住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