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麼？”周霽看著他那副樣子，知道這定然是含著惱怒，含著氣的，於是放緩了些語氣，往旁邊石凳上一坐：“這麼熱的天，大動肝火可是要傷脾肺的。”
“這麼熱的天，你不去避暑偷閑，反而來了這裡。”
步襲抱臂，在院門下那兩步石階上盤腿落座：“有事的話，直說便是。”
“只是我大概沒什麼心情聽。”
周霽沉默不語，只看著不遠處堵門那人暗自嘆了無數口氣。他知曉步襲這火大多也並非沖著自己，只是實在無處可去，讓他碰上了這倒黴時候。周釧的話猶在耳邊，周霽無可奈何，只能將希望寄託於言語上，期盼能像從前那樣將他套進圈子裡，再籌謀後事。
“軟禁你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等風頭一過，我總不可能真的將你養豬似的留在這裡一輩子。”
“何況那夜，我分明叫周釧轉告過你，不可讓甄欺就此離去。你明明也不願他走，為何偏在這種節骨眼上.....”
“他的去留，我何時左右得了過。”
步襲面色淡淡，卻躲開了來人的眼睛。半張臉埋在臂彎裡，圈出一小片可供呼吸的空隙，悶熱的濕氣出不去，全都撲灑在眼睛裡，叫步襲明明躲在陰翳下，卻還是睜不開眼來看遠處那片如火如荼，被殘陽映紅的天。
“你找錯了人，這怨不得我。”
“那你說，這天下還有誰能左右他甄欺的去留？”
“..........”
步襲驟然抬起頭，欲言又止的一剎那被周霽抓個正著。閃爍的眼神在哽咽之後再次黯淡，那答案有著只有他和甄欺才明白的忌諱，禁不住想，更沒人敢妄自說出口。
“我知道你想的是誰，”周霽蹲身下來，一手摁上他肩頭，語氣也跟著不自覺變柔：“我無意提你傷心事，只是想讓你明白.....”
“人死不可複生，活著的人若實在是放不下，總要靠著些人，靠著些事物去追憶。你是他留在這世間唯一的弟弟，不論為了誰，若是見你，甄欺總會多幾分格外的心軟，不至於魚死網破，兩敗俱傷。”
“眼下他既已離去，便沒有再談及那些的意義。我今日來，實則是有一樁事要說給你聽。”
外頭甚囂塵上的各種說法狀況統統被這扇落鎖的院門擋在了外頭，步襲聽著周霽不急不緩地說著，心下震動越發大起來。短短十日，外頭光景竟就亂成了這副模樣，從前甄欺總用來說教他的那句“此一時彼一時”放在此刻，不再是獨獨有關於哪一個，哪一家的形容，這份蕭瑟驟然擴大，遍及全天下。即使山高海闊，也終有盡頭，心裡那處柔軟惦念被再次觸碰，步襲無端的想，希望甄欺能跑去那盡頭的角落裡，找個沒人能找見的洞xue裡躲起來，直到這亂世平息，血海停流，才不算辜負他放走他時腦海裡第一時刻閃過的萬千祝福希冀。
“希望總是美好的，只是，哪有人總是如願以償。”
“眼下的局勢隨時有可能天翻地覆，若我們不準備好一切再靜觀其變，那便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板上釘釘的輸。”
“特地來告訴我這些.....”
步襲抬頭看他，心下已然明瞭大半：“想要我去填補這空缺？你也不怕我再給你闖禍。”
“你還能闖出什麼禍？沒了甄欺，任你隨便翻天覆地，也不會有多大的風浪。”
周霽也不急著說服，口氣也並不急迫，他的把握原也並不寄託在這幾句與步襲不相幹的天下興亡大事上。對於他而言，死不死活不活的事兒早就經歷過一回，能讓一個不怕死的人心甘情願選擇冒著一去不返的風險去沖鋒陷陣的，自然也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性命存留與否。
“前幾日，周釧偷跑出街去玩，被我捉了回來。這許久不出門，外頭亂糟糟的，竟然叫她聽見幾句不知真假的風言風語，我聽她眉飛色舞說了半天，倒是聽見幾句與那位有些關系的。”
“外頭人都說，”周霽託著腦袋手指點桌，悄悄瞧著步襲那半張露出的臉：“西江那地方，如今已無人看守駐紮，周遭所有兵力，全都調去了昌京。”
“這不可能。”
步襲擰著眉頭驟然起身，從門前行至周霽面前：“西江附近駐紮的三支皇禁軍於幾年前便統歸於甄欺手下，沒有家主玉令，誰也不能擅離職守。”
“若甄欺身處皇城，取令調兵，這也並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昌京戒嚴，宮內被懷王掌控，他怎會在這種時候去....”
“你憑什麼覺得，他就比你惜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