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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甄欺的聲音穿透整個房間，周圍經過的僕從們見勢不對，眼觀鼻鼻觀心，手腳麻利地放下手裡的東西，很快便幾個幾個挨著出了門去。
冷冰冰的語氣總比沉默好，所以步襲並不覺得難堪生氣，卻也沒把他的話放進眼裡。窄小一條走廊貫穿靠在最角落的兩個櫃子之間，他站在中間，將全部縫隙都擠佔，態度很明顯——不放行。
“你要取什麼，我幫你。”
“不勞煩步都尉，我自己來。”
“什麼勞煩不勞煩的。”
步襲靠著身後的橫梁，叉著腰笑出了聲。他側一側身，腰上佩刀刀柄磕到木頭上，幾聲脆響吸引去甄欺的目光，沿著那腰帶一圈看過去，眼前不受控制地接二連三閃過無數個畫面，脫落的，鬆散的，淩亂又鬆垮搭覆著的，他不自覺往後退開一步，想讓那些不合時宜的記憶消除，面前的人不明所以，卻偏偏於此刻上前一步，踩在一階臺階上居高臨下打量著他的表情。
“你勞煩我做過的事，哪一件不比眼下這件辛苦？”
針鋒相對的氛圍在發酵，春意冬雨心中暗叫不好。自十幾日前那夜之後，兩人之間的關系似乎就徹底僵化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即使是於府中偶然的相見，也只會目不斜視擦身而過。步襲不似從前，再不會與她們憑著一盒糕點推心置腹，輕易說出所思所想，她們沒辦法從中勸和，夾在中間時，也只能跟著一起別扭難受。
就譬如此刻。
兩人繃緊著精神，生怕下一秒甄欺便會像以前那樣抬手甩過去一個巴掌，手中託盤隨時準備好拋棄，半晌安靜後，那人卻出人意料地變得溫馴，甄欺扯扯唇角，抬起頭來看著步襲，似乎沒因他受到分毫影響。
“步都尉怎的有時間，來庫房這等地方瞧瞧看看？”
憋在心裡的那口氣好不容易鬆了一半，春意冬雨站在甄欺身後，一個勁兒沖步襲擠眉弄眼，似是懇求他回答。他瞧得清楚，意思自然也明白，原本想要就此打住的心卻在目光落回甄欺時頃刻消失。他心不在焉地翻看起面前架子上陳列著的幾卷籍書，已沒將自己放在眼裡。
只是這目中無人的態度沒惹惱步襲，反而叫他因著這側身的動作，輕易瞥見了他藏在衣領下的幾抹紅痕。外頭的嘈雜喧嘩傳進屋裡，只剩下些雜碎動靜，步襲的沉默擱在裡頭不突兀，開口時，他便微微俯身過去，湊在他耳側小聲回應。
“甄大人日夜操勞，不也親自來了此等粗鄙陋室？”
那人扭頭過來看他，面上實實在在多出幾分真切的氣惱，卻還是不曾開口與他辯駁。步襲見他吃癟，難得的覺得開心，他上下掃過甄欺一眼，再邁著腳步繞至他身側，沿著那圈空出來的衣襟將裡頭面板看了個一清二楚。
他原也不打算遮掩這幾份輕佻，下一秒，甄欺一轉身，順手將一本書帶離，往步襲肩頭重重一砸。攢勁甩出的東西被人輕而易舉捏在手裡，連同他手腕一道拽住。甄欺掙紮兩下，眼神掃過門外那些不停經過的人影，下一秒便被人帶著向深處角落裡一把插入。他被步襲抵在櫃架上，力道帶著上頭的東西齊齊搖晃起來，吱呀動靜抖落起一片嗆人的灰。東西抵住後背，他被嗆出幾下牽扯著五髒六腑的咳嗽，連帶著渾身上下也卸了力，只能向著面前人的胸懷裡靠去。
“原以為你會就這樣啞巴下去，今日怎的又迴心轉意，開口搭理上我了？”
“.......喜事將近，再怎麼裝聾作啞，樂曲一吹，不也能鑽進耳朵裡。”
灼熱的呼吸交織在面前，甄欺偏頭躲開，一字一句從咬緊的牙關裡艱難鑽出。
“步都尉，我看你不也樂在其中？”
身上的力道驟然鬆懈，步襲後退兩步，圈住他的一雙手卻仍未放開。拉開的距離讓原本曖昧親密的摟抱變成了個像模像樣的攙扶，甄欺還在喘著氣，一副樣子像是被那陣原本算不得大的灰帶走了半條命。步襲皺起眉頭，抬頭看了看頭頂，陽光下頭已然見不著什麼明顯的塵埃，連春意冬雨也不過只是嗆聲兩下，怎麼換了他，便嚴重成了這樣？
“你......”
懟到嘴邊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就像他現在也不曾松開的雙手。甄欺彎著腰，被他扶著的身體輕得不像話。黑夜裡，帷幕下，貼緊他的那具身軀似乎從最初時就只剩下一片又輕又薄的皮。他的病來得奇怪，與背上那些傷一樣讓步襲在意。每每將他摟緊時，他總想趁著情迷意亂時將他們之間的沉默打破，把一切問個清楚。可甄欺太安靜了，哪怕是忍耐到了極致也只會咬著他肩膀不出聲，滑落的眼淚滴進發絲裡，從頭到尾，他連對視也不肯，又怎麼會願意在那樣的時刻回答發自真心的提問。
“......幾日後便是喜宴，屆時免不了飲酒。”
“身體不好，便緊著時間調理。西江的人來了長郢，又帶著一身傷病回去，來去之間，總歸也沒什麼好話聽。”
甄欺聞言，先是一愣，再很快地側開臉去。他忽而察覺到一陣鑽心似的疼，就這樣突然地襲來，連喘息的縫隙都不曾給他留下。所有決絕的，傷人的，連同自己也覺得過了頭的辦法手段，他已經在步襲身上用盡了，十幾日的沉默對擂讓甄欺差一點就覺得，步襲對他的確很透了底，他若死了，他定會覺得抒懷暢意的地步。
只是他這次還是沒能如願，步襲這個人，對甄欺而言，總是殘忍又美好，疼痛夾雜著無源不盡的悲愴，他說不出話來，只得看他一眼，抬起手來又虛虛一推。面前的人順勢退開，讓出路來，甄欺卻也不再入內，只向著外頭走去。
搖搖晃晃的背影在幾下後重新挺直了背脊，他背光而立，淺色衣袍在光束下被模糊了邊界，看起來就要與外頭的晴天融為一體。
“甄欺......！”
一瞬間的錯亂之後，步襲已經拽住了他的袖口。甄欺回頭，看著他茫然的神情，淡淡抽回自己的衣袍，仰頭望著門外，自顧自地眯起眼睛。
“長郢四季如春，西江，昌京，都比不上這裡。”
“能在這樣的好天氣裡多待幾日，也是我們這些人的福氣。”
那道背影靜靜站立在原地，又沒頭沒腦地靜了下來。門外卷進一縷風，吹動他垂落身後的發絲，步襲抬起手來，藉著錯落的光暈碰了碰地上落下的，它的影子，那人卻在那剎那扭頭。畫面隨著他的動作紊亂破碎，待到步襲的手落到那處時，地上只剩下了兩道融在一起的黑影，再也牽扯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