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先出去等吧。”冬雨將燈籠垂低，小心翼翼瞟一眼走在最前頭的張祁：“我有些怕他。”
“嗯，走吧。”
步襲走快一步，接過她手頭的燈，沿著側門先甄欺一行人到了齊王府大門。幾輛停好的馬車一字排開，他將自己的馬牽來身側，卻忘了手上還提著甄欺的燈，一扭頭，冬雨和春意都已經隨著那人一起被包圍在人群裡，各懷心思的人將他堵在門前，深淺不一的打量，猜忌，懷疑，忌憚緊緊纏繞在那一團夜色裡，困住了春意冬雨，同樣也困住了甄欺。
步襲站在那裡瞧著，在張祁上前一步握住甄欺手腕時差一點就抑制不住沖上前去。手裡的燈火隨著他邁步的動作劇烈搖晃起來，明，暗，明，暗，最後艱難留存下來，又平靜回那束靜靜燃燒，照亮眼前的火苗。
待到周霽走到步襲面前時，身後府門前的人群已經散盡。張祁轉身進了府裡，沒有將掛在口上的地主之誼盡到最後一刻。他就要轉身上車，眼神卻格外警醒地望見了步襲手上那盞不知從何而來的燈盞，舉著燈的人看得清路，眼神卻好似陷入茫茫夜色裡，盯著的那輛馬車前兩個侍女穿著打扮甚至連長相都相似，唯獨手頭上的光亮卻不對稱得讓人奇怪。他踩上腳蹬，步伐在最後附身入內時停下，周霽側眼看他，問他準備怎麼回府去。
“....騎馬。”
步襲如夢初醒，轉身去拉韁繩，已經不見身影的人掀開馬車一角，眼神裡的無語和蔑視幾乎就快要宣之於口。
“長郢街夜市熱鬧，燦如白晝，百姓商販人來人往，你若是想給我安個壓榨下屬，年老眼疾的罵名，也用不著用這樣痴蠢的手段吧。”
“滾去還了，不跟在我眼前添堵最好。”
車隊開始行進，馬正要隨著同伴一道前行，卻被主人勒住韁繩，只得不明所以地在原地踢踏幾下，直至下一輛馬車行到身側才緩緩邁步。
“篤篤”
甄欺睜開眼睛，不確定地看向垂著簾的窗邊。坐在那兒的冬雨聞聲一道抬頭，卻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藉著那頭春意手上的燈光去看甄欺眼色。
“公子......”她小聲提醒：“似乎有人在敲窗。”
“篤篤”
似乎是聽見了冬雨的話，外頭的敲窗聲緊跟著又想起，不給甄欺留下裝作聽不見的餘地。兩雙眼睛略帶著期待落到他身上，僅剩下的那盞小燈放在他面前，若是放在幾個時辰前，甄欺想，他一定會將它也一併扔出窗戶去，將光明連帶著外頭的人一起狠心舍棄。
可是現在......他眨一眨泛酸的眼睛，終究是附身去挑開了那道用於遮擋阻隔的帷幕。
步襲騎在馬上，見簾開而俯身往下，提在手裡的燈盞於騎馬的人而言格外不便，他便抱進懷裡，揣著那團於夏季也同樣滾燙的火，烤化了包裹在他身體裡的蜜糖，一雙眼睛裹上亮晶晶的漿，澄澈又敞亮地只看向他。
“宮裡的事，如何了？”
“皇帝身體不好，也不是一日兩日，這回.......”
步襲還在那樣湛湛地盯著他，眼神裡帶著甄欺能看懂的期待。他張開嘴，第一次想由著心，由著愛恨，毫無保留的將一切全盤托出。他的痛苦，他的委屈，他無數次不得不選擇的犧牲，飛蛾撲火般獻祭自我的前進。所謂的選擇他從未被給予，想留下的留不住，想逃開的又變成鎖鏈，貫穿肩胛骨血，系成長長鎖鏈，遙遙紮駐進西江甄氏的名姓裡，沒可能拔離。
“也和從前沒什麼兩樣，過幾日就沒人在意。”
“那.....你不急著回西江？”
“怎麼不急。”
步襲那一瞬間陡然怔愣的表情好像引線，被懷中燈火引燃，將暖意融融炸開，把笑容傳遞到了甄欺臉上。他撐著窗框，沒空去緩解有些發酸的腰和手臂。頭上朱玉搖晃，清清透透，襯出幾分潰敗身軀久違的活力。
“走不掉啊，只能繼續呆在這裡。跟著那個齊王賞花品茶聽曲看戲這麼多日，卻還沒能見上聞名天下的長郢夜市。”
“你這是........”
“約定是你許下的。”
天上炸開一道煙花，怦然落下無數道閃耀的花，一瞬間的悸動在甄欺溫柔的眼神裡延續，步襲只覺得，自己的胸口也在燃放一束煙花，小提燈是火源，而他是炸出絢爛喧囂最重要的硝石。
甄欺笑著，眼裡亮晶晶的，從步襲略有些艱難的視角看去，就像外頭的燈光照亮了車廂裡的人。
“君無戲言，小步都尉，你可要赴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