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說，做鬼是不是很憋屈？”
步襲不說話，站在原地看了那個只顧著悶頭說話上月把自己當空氣的冒昧來客片刻，最後也走上前，同他坐在了一起。
“做鬼，還能聽見人間的聲音嗎？”
“可以。”
上官鵠點點頭，聲音比方才變輕了許多：“執念並不是個虛無縹緲的東西，一定是有個什麼確切的事物牽絆住了魂魄，他才會變成鬼，聲音也算其中一個。”
“......你好像對鬼很瞭解。”
步襲背靠石桌，垂著腦袋，又在感受到身側人目光時抬起頭來：“你都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我若是說，我生下來時候就知道了，你當如何？”
“那.....”
步襲斟酌片刻，看著上官鵠那張嬉笑著的臉，很是真誠的送上了一句“幸運”。
“能知道別人不知道的，看見別人看不見的，你很幸運。”
“或許吧。”
兩人齊齊靜默片刻，而後再出聲時，上官鵠又變回了方才那樣子，吊兒郎當，眼角眉梢都向上翹著。他站起身來，繞著步襲上上下下沒頭沒腦的看，最後就站在他面前，沖他伸出一隻手。
“有沒有什麼東西，是同那人有幹系的？”
“....什麼？”
“別在這兒裝模作樣的，趕緊給我，大老遠把我和哥哥拖到這兒來，打擾了我們倆遊山玩水，就別繼續白白浪費時日了。”
攤開的掌心停在面前，步襲怔怔看他幾眼，手已然下意識在身上四處摸索搜尋起來。日夜捂在胸口的玉令首當其沖被交託出去，上官鵠接在手裡，左右翻看兩圈，挑一挑眉，沖步襲略帶欽佩地豎起了拇指。
“這東西居然會在你手裡。”他嘖嘖兩聲：“想當年，我不過只是偷拿出去一夜，便差點被我哥逐出家門，斷絕關系，離變成野人就差一步。甄家這樣的高門大戶，沒想到家主玉令這等要緊物件，竟然跟著一個從前的家奴一起流落在這樣的深山老林。”
“甄謀不是一直很想要嗎？他知道這東西在你手裡，竟然沒殺人取物，還託我來幫你，嘖嘖，真是稀奇。”
“.......你說完了嗎。”
伸出欲奪的手被上官鵠閃身躲開，步襲面色沉得厲害，他收回方才那副打趣刻薄的勁兒，將玉牌握進手心，抽出發間銀簪，劃破掌心，將幾滴血滴落在那塊溫潤的白玉上。
一股異香隨著那滴血液一起瞬間席捲步襲鼻尖，昏沉的感覺在片刻後消散，重新站定之時，院子還是那個院子，假山還是那座假山，眼前人還穿著那身翠色的紗衣，用那根用慣了的玉簪懶懶散散挽起長發，甄欺轉過身來，看著面前唇角眉眼齊齊凝固住的步襲，於一團流光裡輕輕一笑。
“做過官的人了，怎的還是這樣輕浮？”
“...........”
好像四肢都被釘在了原地，步襲動彈不得，連手也抬不起來，看著那個被熒光包裹住的人影，不自覺的顫抖起指尖來。眼裡那框沒被燭火夜色搖下的淚在幾根頭發絲的輕擺下極為不值錢地倏然滾落，發著燙的，成顆成顆的往下掉個不停，步襲咬著牙不肯鬆懈半分表情，卻被淚水一下一下澆濕了衣襟，充盈了眼眶心口。
“哭成這樣，也不嫌丟人。”
他面上還是那副模樣，帶著點嫌棄，卻又藏不住溫柔。甄欺往步襲靠近一步，看著他滿是淚痕淋漓卻仍舊不肯放鬆的臉，看著他常伴青燈古佛之下，變得憔悴又瘦削的面容，連同身體周圍的那圈銀光也跟著他心頭一起顫了兩顫，把步襲滿臉淚痕都映亮。
“月黑風高的，哭了也沒人能瞧見，還不如痛痛快快的來，倒比現在這副模樣多些坦蕩。”
“”
“怎麼？”甄欺看著他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說的太多說不出口，還是瞧見我就覺得晦氣，所以無話可說？”
步襲仍然沒能說出來半個字，眼前的人影清晰，卻因為那層蒙覆其上的光顯得極其易散，一點聲音，一點動靜，哪怕是他輕輕的一靠近，突然出現的他就又會突然消失，再也找不見。
